千叶刚准备将门关上,一只手拦了进来,抬头一看,是贺冲。
他忙了一天,实在不该面对一张臭脸,于是她努力挤出笑招呼道:“回来啦。”
“怎么样?”贺冲问。
“什么怎么样?”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们没拿脸色给你看吧?”
“没有。”
“那就好,我这心啊一直悬着,就怕你又受了什么委屈。”
贺冲将门掩上,将她拉至床边坐下。
“听秦叔说白天你出去过,去哪儿了?”他本是随口一问,却见千叶脸上的笑转瞬不再,忙道,“怎么了?”
“对不起……”她突然耷下肩,上身弓成虾子的形状。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虽笑着,心里却禁不住一紧。
当他从秦洛口中得知千叶独自外出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搬来贺府前,他从不觉得千叶的一举一动需要跟他报备,但搬来之后这种心态发生了变化。贺占霆不让千叶找工作,也不喜欢她外出,起初他不能理解,现在却产生了类似的心境。
这种心境说怪也怪,说正常也正常,离不开“占有”二字。在追求千叶的过程中他并不算一帆风顺,甚至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跌宕。先是千叶对他留有成见,后有宋英宸插足竞争,能走到今天费了不少劲,他怕失去。人通常会是这样,越接近最后的胜利越对自己缺乏信心,即便他这个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的万人迷公子哥也难以幸免。于是只要看见千叶神色有异,他立马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宋英宸,并虚构出各种令自己紧张的情节来。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非常,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没安全感的人。
然而千叶也揣着不可告人的心事,一句对不起包含太多复杂情绪,根本没法向他道明。
她说:“突然觉得自己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上班那么累,还要时时记挂着我。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冲动要你搬回来。”
听她这么一解释,贺冲更为自己的不够磊落感到内疚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以为你……见他去了。”他勇敢的坦白了心底所想,也希望用这种方式获得自赎。
“你说宋英宸?”
“是我小心眼了,觉得那天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所以担心他会不会继续来纠缠你。其实跟他弄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恐怕不能像从前那样做朋友了。所以千叶,求你不要再摇摆了好吗,我是真的爱你,爱到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炽热的表白灼烧着千叶背负罪恶的心,她曾在好几个时刻都想撕掉面具结束对贺冲的慢性伤害,但心里的仇早开出招摇魅惑的花,热盼结果的那天。
“我没有摇摆,我已经想好了……”她轻声道,觉得自己可耻到了极点,“你对我那么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你的。”
“千叶。”
贺冲激动的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同时,她发现他情不自禁的在尝试着解衣扣,一时六神无主,迎也不是推也不是。
正当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传来敲门声。
“杨小姐……”秦洛在外唤道。
贺冲转了转脖子,有些扫兴,走上前打开门。
“秦叔。”
“少爷也在啊,正好,老爷让你俩去趟书房。”
“什么事?”
“夫人回来了,老爷说有事宣布。”
“烦,准又是打嘴仗给我们瞧。知道了,我们马上下去。”
秦洛瘪嘴耸了耸肩,先行告退。
几分钟后,他领千叶一道下楼,敲开书房门。贺占霆于太师椅上坐着,双目微闭,一副养神放空的状态。
“爸,你叫我们?”
“跟杨小姐先坐,你妈换衣服去了。”
两人并排在贺占霆对面坐下,彼此毫无交流。书房内的空气仿佛正在凝固,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贺冲体贴的握起千叶的手,像是鼓励也像寻求鼓励。
贺占霆始终闭着眼,好一会儿突然问:“杨小姐老盯着我看什么?”
没错,他的确还闭着眼,却清楚感受到千叶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走神了。”千叶冷静的答道。换作平日,她会为这场面感到怕,但此刻却毫无畏惧。她想冲上去质问这位正襟危坐的老人,自己无意听到的和在吴曦那儿模棱两可打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上官羽的死又和他有无关联,如果有,是不是源自七年前上官落落的惨案……
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辛慕没敲门便直接走了进来。她换了宝石蓝真丝睡衣,成熟的韵味与满脸敌对的神情形成强烈反差。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狠狠瞪了贺冲一眼。
“说吧,什么事?”她将凳子拉到远处,将阵营一分为三。
贺占霆睁开眼,依次看看三人,清清嗓子。
“喜事,俩孩子要领证结婚了。”
贺冲与千叶大惊,面面相觑,随后便出现了不同的神色。他明显露出笑意,而她却将眉头完全皱起。
“叔叔,我跟贺冲不着急结婚。”
“我急,移民之前得看你俩把喜事办了才行。”
“爸,你要移民?”贺冲问,辛慕也投来讶异的目光。
“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也该休息了,等你跟你姐把人生大事一了,我也就放心了。”他说着看向辛慕,“跟你妈去国外过几年舒坦日子,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果然是他的作风,从不预告,直接通知。
辛慕自然是排斥的,起身问了句“说完了”,便打算离开。
“还没说完,你等等。”贺占霆没好气的说,辛慕停下站在原地,“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你我夫妻几十年难免也会闹闹矛盾。之前我态度不好说了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希望今天你跟我一样,暂时把夫妻矛盾丢一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量商量。”
他难得说出这般讨好的话,辛慕也不好再阴阳怪气。
“行,商量吧,打算怎么弄?”她将鼻孔抬起,不冷不热的问。
“婚礼仪式什么的让他们自己定,我出钱就是。要跟你商量的是,依娜年纪也不小了,弟弟结婚,当姐姐的也不好再单着。去催催她,一并把这事了了。”
辛慕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胸脯起伏很明显。
“说的轻巧,结婚是人生大事,总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吧。”她鄙夷的看着千叶,含沙射影讽刺道,“依娜可不是能将就的人,挑得很,再说她的人生重点也不在儿女情长上面,我催不了。”
“年纪再大些生孩子就困难了,你这当妈的不去催,难道不想抱孙子吗?”
她从鼻子里哼哼两声,阴阳怪气道:“外孙有什么好抱的,还是家孙抱着踏实。到时要再生个外孙女,恐怕你这当姥爷的看都不会看一眼。算咯,还是等哪天依娜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再结也不迟。”
“不用等,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华辰集团的二公子再合适不过。”
贺占霆眼里闪出带有命令意味的光,令在场之人统统傻眼。
“冲儿,你先跟杨小姐回房去,我和你妈好好商量下你姐的事。”
贺冲简直求之不得,当即牵着千叶离开。
辛慕瞬间炸开,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
“贺占霆你太过分了,我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贺占霆用一种“你骂完我再说”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没有怒气。
“别仗着依娜脾气好就一个劲儿欺负她,你不拿她当自己的女儿,还有我这个妈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辈子都会护着她,要想干涉她的人生,没门!除非我死!”
她一个劲儿喘着粗气,肩膀也有些哆嗦。
贺占霆不慌不忙点燃一支烟,刚抽一口便呛得咳嗽起来。就在准备将烟捺熄时,被辛慕夺去,含住过滤嘴一阵猛吸,烟身顿时烧去一半。
“我什么时候不拿依娜当女儿了,她是你身上的一块肉,更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我是为她好。”
“得了吧,没人了,甭我跟装心慈面善。”辛慕迫不及待吐出一口烟,又挥手扇了扇,深怕丈夫看不见她抗议的表情,“你把依娜欺负得还不够吗,现在又想包办她的婚姻,你居心何在!”
“华辰二公子以后是集团接班人,跟依娜结合再合适不过。她那个M&N不是以贸易为主吗,有了华辰助力,还怕没生意?”
“呸,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我都替你臊。依娜是那种拿自己当筹码经营事业的人吗,你太小看她了。你靠这种手段发家就算了,还想让女儿步你的后尘,要点儿脸吧。让外面知道你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看你还敢不敢出门。”
“当然不敢,所以我打算移民,你都把家丑登报上了,我还有什么脸可要。”
“报纸……什么报纸?你在说什么?”辛慕有些不解。
“得啦,不承认拉倒,我也没往心里去。孩子们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我费尽心思安排,希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能配合。”
“死了这条心吧,依娜不会答应,我更不会答应。”
“依娜答不答应全在你,我对她没把握,对你还是有的。”贺占霆故弄玄虚的将话说了一半,又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只要她接受这门婚事,我给她这个数。”他将两只食指垂直交叉,比了个“十”的手势。
辛慕当然看懂了这个数字——十亿,她迟疑了。
见她有所松动,贺占霆趁势继续煽动:“这笔钱是对她的补偿,也是对她的帮助。怎么样,替她合计合计,划算不?”
“哼。”辛慕将头扭向一边,心里的算盘早已拨响。
“她想做事业,到最后不还是为了钱吗,这个数她一辈子也赚不了,怎么算也是笔划得来的买卖。我承认,我是对冲儿偏心,将奥古给了他,但那是从家族利益出发做的考虑,并不代表我不爱依娜。你父亲早年不也将家产大头分给你哥,难道你觉得他不爱你吗?”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辛慕心里那根弦。十亿的确不是小数目,有了这笔钱,贺依娜后半辈子就算什么事不做,也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
但她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一旦那样,气势将彻底被压制。
她做出认真思考却又不太满意的样子。
“要真想补偿依娜,就让贺冲把奥古交出来,拿十亿走人。”
“别不识抬举,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了。依娜要是男孩我怎么都会交给她,轮不着你替她讨。辛慕,我是真想多活几年,想放手了。”贺占霆揉揉左臂,脸上出现吃力的表情,“你那个实验室恐怕也只是南柯一梦,我不能这么干等着,趁还能动弹到处走走,当几天渔民做几天农夫才是正经。你也该消停了,年轻那会儿气盛也就罢了,怎么到这岁数还那么任性。你要明白,你的姿态决定了依娜的姿态,胸怀就不能宽广点儿吗?”
辛慕起身拉开房门。
“我宽广过,但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实话告诉你,我跟依娜不缺钱,缺的是一口气。还有,要当渔夫农民你请便,我没兴趣。”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贺占霆终于还是发了火,将烟缸重重砸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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