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
贺冲陷入浅昏迷,杨千叶也恍惚不知所以,两条年轻生命靠着最后一点光与热等待奇迹。
突然,贺冲发狂似的大叫,身体剧烈抽动。
“啊……痛!”
千叶定睛一看,一条环状花纹的蛇正咬住他的右臂。
说时迟那时快,她毫不犹豫扑了上去,一手抓住蛇头,一手握紧蛇腰,狠命朝自己这边拽。
一瞬间她盲了,准确说是透过井底环境看见了别的东西,关于死亡与判决。左右两个洞口仿佛站着黑白无常,一个舌头拖到膝盖,一个黑面乌青凶神恶煞。
她怕,但又来不及怕,只想着一定不能让鬼差将贺冲和自己带走。于是拼命调动全身肌肉朝手中这条肉绳发力,并大喊一声。
“啊!”
蛇被她扯成两截,红色血液洒满井壁,极为恐怖。与此同时,她恢复了视力。
贺冲无心欣赏这惊人的表演,只觉被咬处如猛火灼烧,毒针狂刺。霎时,又感觉一股又软又暖的触感平抚着伤口,仔细一瞧,千叶正俯他臂上吮吸。
可他还是晕了过去。
……
黑影野猫般朝楼道上方逃窜,直奔天台,千叶紧追不舍。
不知为何,她双腿好似灌铅,尽管使出吃奶的劲,仍觉陷入泥淖般举步维艰。
她抓住楼梯扶手,将身体一步步往上拉。天台门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随风飘荡的被单,在尼龙绳上如云朵般摇曳。蓝蓝的天好似幕布流动,带队的鸟领着自己的孩子朝自由的远方飞翔……简直像副油画。
她不明白为什么又回到了那个场景,同时紧张于已知的、准备再度重演的悲剧。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踏入天台瞬间,黑影将最爱之人推了下去。她发狂般尖叫,朝黑影的方向追去。
风吹起被单,如一卷潮水打在她脸上,潮水退去,黑影早顺着水管溜之大吉。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纵身一跃,失重感伴随不可控的恐惧一并来袭。
她下意识猛蹬双腿,醒了过来。
“醒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绕在耳畔,眨巴眨巴眼,看见了他的轮廓。
“你可真能睡,足足两天一夜。”
宋英宸的脸比世上任何一副药剂还治愈,体贴的眼神与令人陶醉的嗓音融合成一环充满安全与暖意的磁场,将她稳稳吸入其中。
唰一下,这个坚强到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孩哭了出来。
“我在哪儿,我没死吗?哇……”
宋英宸露出两排脂白玉洁的牙,在她头顶摸了摸。
“你不仅没死,还一点毛病没有。医生说只是因饥馑产生了低血糖,加之疲劳过度,所以一直处于深睡状态。”
她展开胳膊看了看,像盯着具陌生的肢体。
“怎么,不相信啊?”
“我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她这时才总算清醒过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宋英宸很自然的把脸凑来,像只高傲成性却突然温顺至极的猫。
“捏一捏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她慢慢将手伸向他的脸,指尖通电般颤栗,既存有畏惧又饱涨热情。
是真的,没做梦,她得救了。
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她主动向异性张开双臂,将宋英宸牢牢抱紧在怀里。宋英宸伏在她后颈上笑,嘴里呵出的气于脊梁上开出花。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忘了自卑,忘了顾虑,心安理得。
正是有了劫后余生的幸运,才更要赶紧把久藏的心声吐露。这场浩劫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世事无常,那些想追求想憧憬的人和事,也许耗尽一生也无缘接近,是为遗憾。但比遗憾更让人不甘的是后悔,如果连这样的心意都不能呐喊出来,亏欠的又何尝只是自己。
“瞧你激动的。”宋英宸礼貌的推开她,将一杯水递上,“来喝点水,肯定口渴了。”
接过水咕噜咕噜一口气灌完,暖的感觉从咽喉直下抵达胃部,整个人顿时畅快许多。
“当时听到你跟贺冲一起被绑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还好你俩命大,逃过一劫。”
“到底谁干的,为什么要绑我们……哦不,绑他?”
“勒索呗,家里太有钱,平时又太招摇,这次长教训了,以后不低调不行啊。”
“他没事吧?”她这才想起另外一个已笑泯恩仇的男人。
“没事。不过幸亏有你,要不然还真不好说。”
“他人呢?”
“楼上VIP病房,昨晚就醒了,第一件事就下来探望你,可惜你还睡着,没忍心叫醒。”
“我去看看他。”她将双腿往床边一放准备下地,宋英宸赶紧拦住。
“晚点吧,他那儿挤都挤不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里人、朋友、媒体,各种长枪短炮堵着,进不去。”
“还是这儿清净。”看着这间空荡荡的病房,她莫名有些失落。
她多盼望自己的生命里也挤满嘘寒问暖的人,这样便能装出病恹恹虚弱弱的样,撒撒娇讨讨好,享受享受被人重视的感觉。可她没家人没亲戚,没有不得不来探望的朋友。
但很快,她从这种没意义的少女情结中走了出来。够了,有宋英宸在床边一睁眼就让她看见,足够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正是这意思。
然而就在刚才她转头朝门外一瞥之际,贺冲将身影埋进走廊。
医院VIP病区不准闲人入内,那些想打探绑架案细节的媒体自然也被困在红线外。为避开守在护士站的记者,他专门要来口罩,又佝偻腰背模仿出中老年人的身形,才一路埋头缓行下到杨千叶这层。
满心欢喜想来见见生死患难的姑娘,与她重温那段并不值得重温,却将一辈子铭记于心的黑色七十二小时。可他搞不懂为什么看到好兄弟宋英宸坐在床边与千叶紧紧相拥,这道屏障阻挡住他的脚步。
他的心仿佛在指压板上滚动,弹跳,抛起,落下……
为什么?难道是吃醋?
不,他立马否认掉这可笑的念头。他怎么可能喜欢上杨千叶这种没姿色的女孩,要知道,围在他贺爷周围的全是些姿容胜月神态如花的美女。杨千叶放那群女子当中就如石子坠入汪洋,根本不可能溅起一朵浪花。
他使劲而持久的摇头,直到忍受不住晕眩才停下。
对,他是因为感激才想来看她的。他们在井底相互鼓励,逗趣说笑,最终迎来解救。杨千叶还义无反顾帮他吸出蛇毒,尽管那根本就是条无毒的黑眉锦。
他又重重点了点头,确认是自己想多了,随后回到VIP病房。
“怎么不躺着休息?”贺依娜抱着鲜花推门而入,香水的味道先于花香钻进他的鼻子。
他打了个喷嚏。
“那些记者怎么那么烦,他们到底想采访什么,不怕我骂人吗。”
“忍忍吧,明天就能出院了,到时从后勤通道走。”
“姐,绑我的到底是谁?”
贺依娜将花插进花瓶,摆了摆枝条,退后两步欣赏一番。“想知道吗?”她反问,随后才把脸转过来,眼里充满欲说还休的神秘。
贺冲点点头。
“黄胜龙。”
听到这名字,他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原来是他!”
黄胜龙视贺占霆为宿敌,起因来自十年前的一次占地拆迁。
当时贺占霆看上鹿江南部一块地,打算在那儿修建房产,主要以江景洋房为主。他的想法得到时任鹿城市长廖启明的支持,很快获批,开始征地。
面对部分不愿搬迁的居民,他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有的高价收买,有的恐吓威逼。
然而有一户人家始终不愿搬离,那就是黄胜龙一家。他家几十年前也算大户,只可惜半道中落,爷爷辈只留下套四合院房产给父亲,父亲又准备传给他。黄家几代人住在四合院,没想到开发商突然抱着不平等的拆迁条件来征占小院,自然不从。
后来贺占霆收买了一些混社会的杂碎去捣蛋,泼漆扔石子,砸锅堵下水道,搞得黄家上下苦不堪言。
但他们没有屈服,越挫越勇。
好景不长,突然有天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彻底将小院砸个稀烂。黄父与闹事者发生揪扯,眼见父亲受辱,黄胜龙提起菜刀自卫,本无意伤人只想吓唬吓唬对方,谁料不小心割断其中一人的大腿动脉,导致流血过多不治……
贺占霆如愿将黄家祖屋占了拆了,黄胜龙却因过失杀人入狱十四年,后减刑三年。
事后,贺占霆自始至终不承认那帮身份不明的人是他派去的,甚至主动补助黄家二十万,名为“人道主义”。黄家知他是个狠角色不好惹,最终只得接受鸠鸟占鹊巢的事实。
然而不管贺占霆认不认,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连他一双儿女也对这事心知肚明。
黄胜龙出狱第一件事便是找贺占霆报仇,经过一番暗中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贺冲身上。
“所以这次的事你能全身而退真是奇迹,这就是场寻仇而不是单纯勒索,黄胜龙是冲着你的命来的。”贺依娜说,心有余悸。
恍然于遭遇的一切从何而起,贺冲心中涌起别样滋味。
“那他为什么不杀我?”
“得感谢绑你那个人。”贺依娜将常四道了出来,“他虽是主犯,但还算有良心,我们还能见到你,全因他当初手下留情。”
原来,警方通过对“环卫工”这条线索的深挖,最终将常四缉拿归案。他虽为钱铤而走险,但仍未泯灭良知,一直记挂着深井中的贺冲与杨千叶,最终将人质位置供了出来。
“黄胜龙要杀你,绑你那个却下不去手,只把你和杨千叶扔进窨井。他可能想让你们自生自灭吧,但好在你俩挺过来了。”
“说起杨千叶……姐,我想谢她。”
“那是自然,要不是因为你人家也不会遭此一劫。我的意思是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你觉得呢?”
“不是补偿,是感谢。”贺冲纠正道,“如果没她陪着一直给我鼓励,又帮我清理伤口,我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好好好,感谢。那你想怎么感谢?”
“不仅要给她一笔钱作为精神损失费,我还想让她做我的私人秘书。”
“没问题,你现在是寰宇老大,你说了算。”
“还要……算了不说了,我自己有数。”他将话吞回去,问,“爸爸呢?”
“下午出院,紧跟着就过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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