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想哭的时候反倒哭不出来了。
贺依娜不断搜索着能让自己流泪的回忆,可不管是在奠基仪式出丑,还是害弟弟沉水溺亡,都无法再刺激到她的泪腺。
并非忘记,也不是放下,而是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将思维占据——母亲被捕,所涉案件非同小可;父亲要腾出精力营救母亲,势必将管理奥古的担子重新委任给她。
所以在贺占霆面前,她希望拿出忧心忡忡且信心满满的样子,只有如此,吃相才好看,父亲才甘愿。
长长吁出口气,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便掏出清新口气的喷雾对着眼睛摁了摁。即刻,一股又辣又疼的刺激感充盈眼眶,根本无法睁眼。
强忍一分钟后,眼皮勉强能抬起,一种类似扯断缝线的疼痛差点让她叫出声来,泪水也开闸似的顺面颊往下倾泻。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不错,满眼通红,梨花带雨,是副伤心断肠的模样。于是重整衣领,朝那栋熟悉的别墅走去。
开门的是厨娘邱妈,见到她之后当即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
“邱妈,放心,没事的。”她拍拍邱妈的肩膀,随即走了进去。
秦洛于走廊处伫立,会意的朝她点点头,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上楼,直奔父亲卧室,房门虚掩着,从门缝望进去能看见贺占霆伸在被子外的脚。
那一刻,她有种目睹死亡的错觉。
“是依娜吗,快进来。”贺占霆已然带着哭腔。
一进去她便跪下,用膝盖一步步移到床前,声泪俱下。
“爸爸,我回来了。”
贺占霆也是老泪纵横,挣扎着坐起身。
“爸对不起你,爸糊涂……”他边说边咳嗽,贺依娜忙起身替他捶背抹胸。
“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任性。”
“哎,报应,报应啊,爸真想一死了之。”
“爸爸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占霆勉强点头,在她的帮扶下缓缓下地。搀至沙发坐下,她又体贴的为父亲披上外套,两人这才止住泪,热言热语聊起来。
“依娜,奥古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能不能重振雄风就看你的了。”
盼望已久的话终于灌进耳朵,却未能使她感到十分欢乐。父亲这时首要惦记的还是奥古,对母亲只字不提,不禁令她有些失望。她想起母亲说过,父亲眼里唯有钱权私欲,并未将感情列于前三,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但她还是没能忍住那一丝兴奋劲,不管怎样,重掌奥古大权可谓得偿所愿。
她没急着回答,而是将热茶端来孝敬给父亲。贺占霆颤抖嘴唇抿了口,暖流当即涤荡腹脏。
“爸,冲儿呢,秦叔在电话里说他离家出走了,为什么呀?”
“别提那狗东西……”贺占霆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被触动,当即震怒,“从今天起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不知是做贼心虚的怕,还是被父亲震慑住的怕,她顿时双腿发颤,但还是假装镇定无知,耐心的劝说道:“冲儿的脾气爸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他计较呢。眼下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咱们赶紧一条条的想对策吧。”
贺占霆表示认同,在进入正式交谈前再次表示了对她的肯定。
“我没白疼你,你才是爸的贴心棉袄。外头那些人都等着盼着看奥古倒台,哼,老子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去吧。”
“爸,你要振作,不能倒下,妈那边还等着你救呢。”
她顺势将辛慕提了出来,这才是她所言一摊子事中最首当其冲的一项。
贺占霆无奈的哎了声。
“哎,她是疯了吗,怎么干出那样的事,着实打得我措手不及。鹿江壹号肯定是完了,至少得等上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想办法转手。这都好说,最麻烦是奥古的名誉受到重创,投资人对我们的信心跟股价一样一落千丈,你要赶紧想一套危机处理方案出来,不然的话……”
他的话始终围绕事件对奥古产生负面影响而展开,关于如何营救辛慕却没有明确的建议。
贺依娜忍不住打断。
“爸,公司的事你放心,我有信心把损失降到最小。咱们还是赶紧想想妈那边吧,你关系比我广,门道也多,这事恐怕只有你亲自出面才行。”
贺占霆斜眼看着她,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辛慕投资实验室的事相当保密,甚至连他也只知道表象,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闹出这番动静,他更不好对她说你妈就是主谋这类的话。
贺依娜也坚定不移的看着他,心中同样纠结不定。辛慕被抓前将事情告诉了她,但如果此时对贺占霆和盘托出,怕他根本承受不起。
“这事你妈到底参与了多少还不清楚,人关在里面,开庭前我们都见不着。我是这样想的,先找个信得过的律师跟她照面,看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再从长计议。”
“万一她犯的罪很重,爸爸有信心解决吗?”她用假设的方式进行试探。
“还是得先了解再说。如果涉案不深,判个几年十年的倒没什么好担心,等风头一过,大家的注意力不再关注到这件事上,到时把人弄出来应该也不难。但若染指太深,恐怕……”
贺依娜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爸,无论如何也要救妈,求你了。”
看着女儿火烧眉毛般焦急,贺占霆忍不住扬起嘴角,骄傲的神情立刻写满脸颊。
“你以为困难我就不救吗?傻孩子,她是你妈,也是我贺占霆的结发妻子。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我跟她绝不会扔下对方不管。她是做了不好的事,但有一点足以证明她爱这个家,事事替我们着想。”
贺依娜疑惑的拱起眉毛。
“极乐场的事她连我都没说过,证明想把家人从风险里规避出去。”
“是,是。”
“你放心,如何救她得一步步来,我心里早有打算。我已经托人传了话进去,让她再坚持坚持。”
“死撑着能行吗?”
“当然不行。”贺占霆立马否认,并进一步做出解释,“但她得为我争取时间,要不然上哪找替死鬼去。”他嘴里某颗牙突然发出吊诡的光。
“替死鬼?”贺依娜惊呆的看着他。
“对,我们要假设她罪名很大,从坏处开始打算。唯有其他人将她干过的事扛下来,她才能脱身。”
“上哪儿找替死鬼?”
“同案人员。”
“大祸临头,谁都想把自己择干净,谁肯替她顶罪?”
贺占霆搓搓三根手指,做出钱的手势。
“但凡手上沾了血的这次都别想活命,既然注定一死,谁都希望死得有价值。你想想,如果是你,不想趁最后机会给家人留一笔吗?”
她终于领悟到父亲的用意,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当然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爸也不愿铤而走险。如今只能祈祷你妈没参与太多,咱们就按第一方案执行。”
她只能点点头,再也说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倒是公司那边你怎么打算?”贺占霆话锋一转。
“嗯,有一些建议。”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做好记录的那页,“首先,案件没落实前拒绝一切采访,不怕说多就怕说错。第二,妈从前扶持过的那些公益项目,我们要拿出双倍甚至更多的资金继续赞助,不管外界有多少恶评,只要这些真材实料的举动摆在那儿,舆论上就能扳回一城。第三,暂时关停奥古旗下的房产项目,我觉得这次的事往小了说就是管理疏漏,要从源头找问题。对我们的合作方也要做一次换血,以后再合作,内部必须得有自己的人,防患于未然。”
“好,很好,不愧是我贺占霆的女儿。”贺占霆一边夸赞,一边中断她的汇报,“剩下的不必通通讲给我听,有你来想法子局面一定可以扭转。来,依娜,陪爸爸坐会儿,咱爷俩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
放下笔记本,贺依娜看见一张慈祥无助,暖意满满的脸,与当初将她扫地出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最近她总会遇上类似的瞬间,原本熟悉的突然陌生,原本陌生的又突然熟悉,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找个适当的时候我会当众把总裁位子交给你,本该搞隆重点儿,但你知道现在的局势,不方便与媒体打交道,所以不能太高调。”
听到贺占霆这么说,她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
“我是很想帮家里分忧,只是冲儿哪天回来,以为我趁虚而入跟他抢奥古。爸,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想一家人闹得不开心,你继续坐镇,我给你打好下手就行了。等事情办好办妥,我还是回我的M&N去。”
“你还在怪爸爸是不是?”贺占霆再度捉紧她的手,并不停抚慰,“之前我就瞎过一次眼,做了错误的判断,你难道想看我再错一次?”
她低下头,一半伪装一半真切。
“不,不是那意思。就怕我实力不够撑不起奥古,辜负你的期望。”
“你没问题,有问题也不怕……”贺占霆耐心的安慰着,突然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爸?”
“你身上这香味……”
“不好闻吗?”她提起衣襟闻了闻。
“不,好闻,淡淡的。”
“这是朋友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香水,气味很持久,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淡。”
贺占霆眼里闪过一道迟疑的光。
喜欢问心无恨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问心无恨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