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浆店,千叶与宋英宸面朝同一方向并排而坐。
“你那广告公司工作怎么样了?”
“份内的还行,接接电话,整理整理资料,复印打印传收邮件都还能应付。可专业性的工作就吃力了,我们总监常说我笨,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好在说归说,从没真埋怨过。”
“广告有什么难的……”宋英宸埋头喝口豆浆,轻飘飘的说,“三天就能上手。”
“切,开什么玩笑。”她露出前辈看后辈的姿态,准备拿色号问题震一震他,“就拿平面设计举例,你知道吗,同一种颜色有不同色号,在你看来两颜色是一样的,其实差别很大,我们总监肉眼就能辨出来……”
谁知,宋英宸更加不以为然,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惊小怪。”
看他不信的样子,千叶急了。
“真的,他可厉害了,能说出十几种不同的红色。”
“他说红色,那我就跟你说说灰色吧。”宋英宸清清嗓,舌尖舔掉唇上的豆浆,“灰色是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颜色,大致分深灰浅灰两种,三原色数值分别为R128、G128和B128。再细分的话有标准八大灰,月灰,芽黄,米鸵,豆绿,淡青,浅蟹,兰莲,豆沙……”
听他如此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色彩的见地,千叶惊成了木人。她完全不敢相信Steven嘴里那套深奥的学问,面前这男孩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你也懂这个?”
“怎么样,傻眼了吧?”宋英宸得意的扬起下巴,脸上飘起骄傲。
“哎,跟你们比我简直是个白痴,蠢死了。”她低下头,自卑的拨弄衣襟。
“我学的专业跟美术相关,这些是基本常识,用不着羡慕。”
“掌握这些常识需要很长时间吧?我能学吗?”
“当然,又不是造*。不过你有时间吗,白天上班受人差遣,晚上还要去健身房卖苦力,我劝你还是把那边辞了,多花些时间学习。自身能力有所提高,你老板才会给你提职加薪,总比健身房那千把块钱可观吧。”
“我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可现阶段那千把块钱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是因为你妈妈?听说她一直躺在床上……”
宋英宸突然问,她警觉的看了他一眼,将目光避开。
“Sorry,不该问的,是那位保安小哥无意说起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困难。”
千叶沉默了。她不怪大毛说漏嘴,反为宋英宸间接知晓母亲的事感到抱歉。从某种程度讲,宋英宸与大毛都是她在这城市里的朋友,可她只将所谓隐私告诉大毛,对心仪的宋英宸却闭口不提。并非出于防备,更不是不信任,而是担心一旦将某些事告诉他,便会把自己来鹿城的目的、与卢美琴的约定暴露——她不愿将他卷入,并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负面。
好在宋英宸主动将话题转开,尴尬气氛也随之打破。
“这次我们几个朋友去草原玩,那儿的星空漂亮得简直没法形容。你知道吗,我躺在草地上,满天都是钻石一样的星星在闪,好像伸出手就能摘下一把似的。”
“我小时候也爱坐屋顶看星星。”
“下次一起出去玩吧。”
她微笑着点点头,无意间问道:“对了,卢阿姨做手术你却跑出去玩儿,术后谁照顾她啊?”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惊得宋英宸手中的勺子掉了下来。
“你看见我妈了?”
“嗯,她手术很成功,那义眼跟真的一样。”
“跟真的一样……”宋英宸表情凝固,她却埋头吃东西没发现。
“简直以假乱真,现在这些东西真是越做越好,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人的器官也开始批量生产,缺了什么坏了什么都能换。”
她天真的畅想着,全然不知宋英宸已沮丧难过的低下头。转头发现时,他双肩微微抖动,像是哭了。
她忙询问:“怎么了?”
宋英宸摇摇头,无奈的说:“我不知道她做手术,不然肯定不会跑出去。”他情绪突然垮下,手边的碗也推到一旁。
“啊?”
千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又一次“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忙道歉说。
“怎么能怪你,你不跟我说,待会儿回去见着不也就知道了。”宋英宸的低落情绪丝毫没有修复的迹象,“不过我心里清楚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露出疑问的表情。
宋英宸却只是苦笑,将话吞了回去。“……太令人失望了。”
“别胡思乱想,她或许不想影响你的出游计划所以没告诉你。卢阿姨很要强,宁愿自己辛苦点儿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往心里去,有时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为了劝和母子,还是为自己不够谨言慎行表达歉意。但非常确定的是,她不愿看见这麋鹿般纯善的男孩收起微笑一脸怅然。
“我是不该胡思乱想,她毕竟是我妈。”宋英宸佯装出无所谓的态度起身买了单,“先回去了,晚上健身房见。”
“嗯。”她的声音与脑袋同时低了下去。
宋英宸迈出两步又停下,见她自责不已,伸手摸摸她的头:“傻瓜,我没事。”说完离开了。
他有些耳鸣,也有些看不清,叫上出租车直接回了悦府。
悦府面积比樱花公寓大,但这并未给居住带来更舒适的体验,反而一种冷到骨子、被放大的孤独感无处不在,特别独处时尤为明显。
比如现在。
他不气愤,不难过,而是觉得委屈。
母亲当初瞎眼没告诉他,如今做手术也没告诉他,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当然委屈。特别是手术,这种需要计划需要提前安排的事他却一无所知,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多希望事实像杨千叶分析的那样,母亲只是怕给自己添麻烦而选择隐瞒。
可他知道母亲根本没打算告诉他。手术及术后需要一个亲密、信任、依赖的人陪在身旁,不是他,却另有他人。
肯定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分掉他在母亲生命里的比重,且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
下午,千叶泡在书店,希望通过阅读集中精力。但实际情况却是越想专注越觉烦躁难安,坐了大半小时,一页都没看进去。
她开始与这城市有所关联了,这关联不是建立在住哪儿、在哪儿工作,抑或能清楚说出某条街道的名称。所谓关联,是与这城里的人产生了相互作用力。最直接的证明是她的情绪开始跟着另一个人走,对方高兴她也高兴,对方颓然她也颓然。
合上书,她将双手插进头发,使劲挠着头皮,冲自己骂道:“你真是个白痴。”
离开书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路过水果摊,见被划开的西瓜色彩醒目,果肉饱满,于是买了一个。
她让老板将西瓜拦腰切开,较小一半留给自己,较大那半分成若干,回公寓送给大毛。
然而今天大毛却一反常态,冷冰冰的拒绝了。
“我不吃西瓜,过敏。”
“啊!”她很是错愕,“对西瓜过敏?”
“有啥好奇怪的,还有对米饭过敏的呢,留着自己吃吧。”
“那给你师兄们吃吧,我一个人要这块就够了。”
大毛阴阳怪气道:“够吗,我觉得不够吧,不还有个有钱少爷吗。”
她显然不明白大毛在说什么,质问道:“怎么了大毛,怎么怪怪的?”
“没啥,我一直这样。”大毛扭过头故意不看她。
“一看你就不高兴,出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
“我一看门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是不是工作上受委屈了?”
“哎呀你快回去吧,我上班了。”大毛躲进岗亭,不再搭理。
千叶一头雾水又一腔无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水逆,人际关系上接二连三的出错。大毛也算这城市与她产生关联的人,只是这份关联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她并未察觉。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该去健身房上班的时候,久不来运动的宋英宸居然比她先到,已换好衣服在做热身,见她进来侧脸笑笑,并不如上午那般郁闷。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见了卢美琴,有没有吵架,还是已将误会消除——但忍住了,怕再惹祸。
器械室,宋英宸弓起右臂对着镜子欣赏并不明显的肌肉,这时她刚好经过。
宋英宸得意的说:“那么久没练居然还在,你看,看见没,来摸摸,摸摸。”在他手臂上,一块不大不小的肱二头肌鸡蛋般跳动着。
刷一下,她脸红了。
“来感受下,快!”宋英宸憋着气催促,一张脸开始充血。
她当然不会摸,光看看就羞得通身燥热,忙搪塞“我忙着呢”,扭头便找事做。先是将乱放的器械归位,又拿帕子将人坐的地方擦净,好一阵才将内心躁动按平。
讨个没趣,宋英宸往杠铃加上配重,躺下准备卧推。
他吃力的将杠铃从支架上举起,千叶提醒道:“教练还没来先做其他的吧,加那么重小心伤着。”
宋英宸显然自信满满,挺胸含肩憋住一口气,将杠铃推了出去。
“小瞧我,这只是基础……啊!”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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