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绵又细的雨很是讨厌,一下起来就没有要停的意思……
还未踏上那条通往大门的步道,千叶的衣服就湿了,鞋子也满是泥点。她抬头看了看低沉到快塌下来的天,睫毛上的雨丝让那片灰色显得有些模糊。正准备擦擦眼,一块黑布遮住视线,转回头,贺冲撑伞站在身后,一脸不舍。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她说。
“非走不可吗?”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伞下压抑的空气却因此更为凝重。
“没理由再留在这儿了。”
“你都没怎么睡觉,眼里全是血丝,要不……”贺冲将伞往她那边举,后背瞬间被雨淋湿。
“没事,我不困,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她将伞推回,贺冲顺势抓住她的手,瞬间哽咽。
“我还是输了。”滚烫的泪顺着他的面颊而下,似乎也在灼烧着千叶的心。
“不,别这么说,你越这么想,我心里越难受。是我对不起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伞向一旁倾斜,最终跌在地上,贺冲整个人也懊恼无望的往下蹲,双手抱头,良久问出这么一句:“你会不会去找他?”
千叶一怔,准确说是心脏被击打了一下,又痛又胀。看着贺冲乌黑的头发挂满雨滴,她缓缓拾起地上的伞,为他撑起。
“我想不会了。”
贺冲抬头,满眼通红,仍旧在反省自己。
“其实你去不去找他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是我不够好,没能打动你。我有一百分想爱你的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已经努力了。”
她看见泪落在地上,摔成三瓣。
“真的跟他没关系,你别胡思乱想了。你非常非常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好不代表合适,对吧。其实我不恨他,一直以来也拿他当自己的兄弟看,你用不着自责。”
“嗯,有空去看看他吧,他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的。”
“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开车送你。”贺冲随即起身。
“不用,已经叫了车了。”
“那我送你出去。”
千叶点点头,两人一道朝外走,刚到大门处便听见轿车刹车的声音。
“车来了,你快回去吧,再见。”撇下一句话,她快步跑远,没多久便消失在贺冲的视野外。
贺冲呆呆的站在那儿,直到听见汽车驶离及自己心碎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心爱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痛苦的闭上眼,伞再度跌落。
许久,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欲哭无泪。一场原本就没真正开始过的爱情就此结束,迅速到还来不及回忆便成过眼烟云。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体会过如此痛彻心扉的失去,与此同时,作为鹿城第一富家少爷的优越感也跟着消失了。
没走多久,伞又重新撑了上来,回头一看,秦洛两手各撑一把伞站在身后。由于一路小跑,秦洛的脚踝沾了不少泥,他满面担忧,气喘吁吁。
“哎哟少爷,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爱惜身体,淋坏了怎么办?”
贺冲接过伞,什么也没说。
秦洛与他并肩朝房子那头走,时不时望过去,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杨小姐还是不肯留下来?”
“嗯。”贺冲丢魂似的低吟一声,目光呆滞。
“你俩也真是揪心,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可要做贺家的儿媳终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杨小姐人不错,不多言不多语,这一走,心里不知道多委屈。”
“是,是我让她受委屈了。”
“你有没有让她受委屈我就不知道了,可老爷那么做实在是欠妥。”秦洛忙打抱不平道,“哪有拿枪抵着人家的,这不是摆明了要赶人家走嘛。哎,老爷这脾气还跟当年一样。”
“秦叔,这家就你还能说两句公道话,我爸那种德行,谁也受不了。”
“说实话,是我们亏待了杨小姐,最近老爷夫人吵个不停,随时往人家身上撒气,我都看在眼里的。好在那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没在你跟前抱怨。如今你俩散了,我真替你们觉得可惜。”
“还是怪我,不该急着带她回来,这阵子家里的局势连我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她。我不在的时候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又不肯跟我讲。爸妈那脾气谁都不让谁,吵红了眼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全冲着她去了。”
秦洛知己般点头首肯,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话虽如此,可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毕竟是自己的爸妈,还能记仇不成。”
“你就别替他们说话了,他们就是瞧不起千叶,不想我跟她在一起。生在这样的家庭,注定恋爱婚姻无法由自己掌控,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言重了我的少爷。如今家里的人气不比从前旺,老爷夫人借题发挥,杨小姐自然当了炮灰。”
“不,他们真不喜欢千叶,嫌人家穷,我心里明白着呢。在他们的观念里有钱有势的才叫人,千叶这种平头百姓根本什么都不是。”
秦洛不置可否的捋捋山羊胡,两人刚好走到房门前。
“这就是你主观了,夫人见雨下大了还非要送杨小姐呢,可见没有嫌弃她。”
说着他拧开门把手。
“什么!妈送她?什么时候?”贺冲一惊。
“就刚才啊,杨小姐一出大门就遇上夫人的车,夫人说送她,她便上去了,我瞧见的。”
说完,秦洛将雨伞一收进了屋。
望着身后长长的步道,贺冲一脸茫然。
……
车窗摇下大半,辛慕的脸露了出来她画着浓浓的眼妆,红唇间可见两颗大白门牙。
“雨下大了。”她喃喃道。
千叶一双眼死死盯住她的手,没有答话。
窗又被摇上,车内恢复宁静。
“就把车停那儿吧。”辛慕冲前方努努嘴,司机顺从的减慢速度,将车停在巷口。
她又吩咐道:“你先走吧,待会儿我自己开。”
“是。”
司机熄火并将钥匙递给她,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对于主人要做什么,如何打算,他根本不会过问半句,这是规矩。
辛慕将一缕头发挂上左耳,看看窗外又看看车顶。
“在下雨,没法开天窗,不过咱们还是可以说说亮话。”
千叶仍旧盯着她的手,眼里快喷出火来。
感受到那股灼热目光,辛慕扬起手,手中饰物金光闪闪——那是一枚波斯菊胸针。
“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儿?”千叶愤愤的问道。
就在刚才走出贺府大门的时候,她发现路边停了辆车。辛慕从车窗伸出一只手,冲她亮了亮波斯菊胸针,随后她便乖乖上了车。
辛慕反问道:“我还想问你,你又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的。既不想跟那野种在一起,为何又在府上住了那么久?”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他是你的儿子。”
“儿子?我只有一个女儿,没生过儿子。”辛慕强调,将胸针举在眼前不停转动,“说吧,这胸针你哪儿来的?”
“还给我!”
千叶伸手去抢,辛慕敏捷的晃过,并咧嘴一笑,脸上出现具有侵犯性的表情。
“这是清水镇刘氏金坊的工艺,我说的没错吧?”她眼里闪出蛇蝎般阴毒的光,仿佛随时能将千叶一口吞掉。
千叶愕然,忽又想起另一张脸,并与辛慕的脸重叠在一起。她立刻为之感到震惊,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
“是你,十二金花!”
十二金花照片上疑似展示波斯菊胸针的人正是辛慕,回想起误闯进卧房看到的那些似曾相识的照片,千叶终于对上了号。
一瞬间,辛慕的疑惑也得到肯定,放浪形骸的笑起来。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混进我家不是想跟野种谈情说爱,而是另有目的。说吧,你到底是谁?”
“这胸针是我妈妈做的。”
“莫莲之!你是莫莲之的女儿!”尽管已经猜到,辛慕还是为此感到震惊。
“是!”
“她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她被害的事对不对!快告诉我是谁干的!是不是你!”
千叶大怒,只觉全身血液狂躁的往脑门冲。她抓住辛慕的双臂使劲摇晃,近乎癫狂的质问。
“放开,你疯啦,不是我!”辛慕使劲挣扎,好容易摆脱开。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当年你为什么要跟她互换金饰?”
“你这算讨教还是盘问?”
“快告诉我!”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当姑娘那会儿的事谁还记得。”虽这样说,辛慕脸上却分明写着了如指掌的表情。
“那我提醒你!你跟妈妈互换金饰去参加什么帮会的寿宴,后来那个帮会大哥被人夺权,金坊也跟着关张……”
“行了,你不就是想问当年谁把她推下去的吗。”辛慕极不耐烦的昂起下巴,直戳她心底最深的那道伤疤。
“谁?”
“也是十二金花之一。”
“夜后对不对?”
辛慕短暂的愣住了。她将两侧车窗摇下,贪婪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同时,手悄悄伸向背后的提包。
“你知道夜后?你见过她?”
“一言难尽,但我很肯定她就是害妈妈的凶手,也知道那个变态的实验室是你们在注资。”
辛慕转转眼珠,终究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所以你假装跟贺冲交好是为了接近我们两口子,以便进一步接近夜后?”那只藏在背后的手再也没有犹疑,稳稳抓住包里某个东西。
“是。”
“谁告诉你这些的?”
千叶沉默,拿不定说与不说,或怎么说。
“你觉得你动得了夜后?”辛慕又问。
“动不了也得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找她讨回公道!”
辛慕当下意识到她并不知道夜后的真正身份,稍稍松了口气。
“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想让我保守极乐场的秘密?”
“哼哼,你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辛慕嘲笑道,笑声与当初卢美琴的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的确,千叶也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她怎么可能撼动得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贺冲爱你爱得发了疯,甚至到了可以抛家舍业的程度,所以我希望你能跟他破镜重圆。”
“我不懂。”
“听我说完。”辛慕道出内心那个不知廉耻的要求,同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另一手准备,“我不是担心他失恋了郁郁寡欢,他开不开心关我屁事。”她将上身朝千叶这边倾斜,做好偷袭的准备。“我是想,如果你能劝他把奥古还给我女儿,从此你俩做一对不问世事的闲淡夫妻,那么我不仅可以带你面见夜后,还愿意给你们一大笔钱,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好卑鄙,事业金钱真比血缘亲情还重要吗?”
“你也知道说血缘,依娜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护着她难道我要护着那个野种?每个人有每个人放不下的追求,你不也有执念嘛。”
“不行,我办不到,这么做纯粹是在伤害贺冲。”
“你不已经伤害了吗,他喜欢被你伤害,远比你不再搭理他强。”
“荒谬,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也别想对他使坏,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站他那边的,你要想算计他,我第一个跟你没完……啊!”
千叶说着只觉什么东西往腰间一顶,全身细胞无不遭到重创,霎时晕厥过去。
辛慕手握一根手掌长的电棍,若换成是枪,此时她应该会朝冒烟的枪口吹上一吹。
“还想替莫莲之那贱人报仇,呸,痴心妄想!没想到当年没将她弄死,今天她倒把你这么个礼物给我送来。”她恶狠狠朝千叶吐了口唾沫。
“贺冲,你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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