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个人影,遮住光源。
千叶希望那人能稍作挪动,这样前路才能看得真切。
“你好,让一下可以吗?”她请求,对方充耳不闻。
于是她只好主动避让,但不管怎么调整角度,人影始终挡在前面。
“请让一让。”她又耐心的说了遍。
“杨千叶,来鹿城究竟为了什么,我看你已经给忘了吧。”人影忽然张嘴说话。
“你,你是?”
“哼,欲破迷津报深仇,需往鹿城探究竟……”
“啊,朱古力,是你!”千叶又惊又喜,惊喜后却又有些心虚。
“果真忘了,整天陷在儿女私情,什么深仇大恨早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没有,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来鹿城是为了什么?”
“找凶手,替妈妈报仇!”
“还记得给莫莲之报仇啊,我以为你只会思春呢!”
“不,不,我没有,你胡说……”听见母亲的名字混在一句带有侮辱性的话语里,千叶又羞又恼还有些内疚。
“呸,还不承认,你喜欢那小子,心思根本没在正事上!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这德行,要钱没钱要貌没貌,你甚至连家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如果不是背着血海深仇,你活得简直可以说毫无意义。你就是地上最不起眼的蚂蚁,我好心好意把你往树上送,让你站得高看得远,你却偏往那土里钻。废物,没出息!”
朱古力一通谩骂,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千叶哭着哀求:“你别走,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古力停下脚步,慢慢转回头。
“我来鹿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揪出真凶还妈妈一个公道。朱古力,我一刻也没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我一直在等你,请相信我。”
“相信?哼,你根本就不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让我来鹿城我也来了,让我换工作我也换了,怎么会不信你?”
“卢美琴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呢?你跟她一样,嘴上说信任,心里却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着急,着急这么久你都不联系我。一想到妈妈孤苦伶仃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我怕,我怕我等不及。”
“十七年都熬过来了,这么一会儿有什么好急的?”朱古力像想起什么,朝她走近,“说来说去,你跟姓卢的一样,认为我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不是?”
“不,不是的……”
嘴上虽这么说,千叶心里却打起鼓来。她的确对这位不太守时的神秘人有些疑惑,本以为源源不断的信息会朝自己涌来,可朱古力却吊足了她的胃口。她不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还是对方的手段。从另一层面讲,她也想不通朱古力究竟以何身份掌握着真相,又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对她施以援手。
但正如她对卢美琴说的那样,要没神秘人,真相于她只会是梦幻泡影,海底之针——十七年毫无转机的局面与绵绵不绝的痛苦早已证实了这个道理。
所以,朱古力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孤注一掷,如果失去其帮助,等于失去信念与执着。
好在朱古力恢复了耐心,对她警告道:“你要搞清楚,接近真相是需要时间的。”
“我知道,可为什么这么漫长,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我这是为你好,只有慢慢来,才能激起你报仇的勇气与决心。我再说一次,摆在你面前只有三条路,要么耐心等,要么自己去找,要么……抱憾终身,死不瞑目。”
她吓坏了,特别是听到对第三条路的描述,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吗?”
“可怜。这世上有太多可怜之人得不到帮助,我要替他们伸冤。世人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哼,依我看,那只是火没落脚上的人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罢了。隐忍只能助长恶魔的欲望,促使他们造下更多孽,让更多人深受其害。在我这儿只有一个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莫莲之为人和善处世谨慎,不该白白遭此厄运。”
“我明白了,谢谢你。你放心,我会耐心等下去的。对了,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朱古力不再答话,转身远去……
“朱古力,朱古力!”
腿一蹬,千叶醒了过来。
连续两晚梦到朱古力,一次比一次真切。她明白这是由于被动的处境使然,太想见神秘人,除了在梦境,别无他法。
虽然时间还早,她还是直接起了床,梦里被指责的“不安分守己”仍萦绕脑海,但该做的事不能因此暂停——她要赶在上班前把早餐给宋英宸送去,但面对他的时候,不能允许自己再生出那种奇怪心情了。是的,尽管只是梦,但朱古力所言恰是内心深处理智的呐喊。她是个一无所有可怜的人,哪有资格爱上谁。
……
设计稿外泄的事在寰宇炸开锅,员工间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管理层最终决议会是什么。
大卫一时成为是非焦点,连平日私交甚好的小团体也对他避之不及,请假的请假,外出的外出,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千叶,你出来一下。”午饭时间刚到,大卫走过来悄声唤道。
千叶一愣,却未太过迟疑,跟着大卫走出办公室,上了避难层。
“千叶,我平时待你不薄吧?”大卫首先打出感情牌,希望她能站在自己这边。
“不薄,你待我很好,但是大卫,这是两码事。”
她知道他的用意,下意识退后一步,微微侧目。她其实也不愿在敏感时期跟大卫单独相处,但实在受不了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据公司其他同事说,大卫盗取设计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帮他翻不了盘。
大卫的领带是公司系得最好也是款式最多的,但此刻胸前那条蓝色领带已戴了三天,领结处也扎得马马虎虎,一看就知道没心思在意仪表,连眼神和表情都是涣散的。
“我真是被冤枉的,有人故意整我。”他焦躁而无奈的说,“千叶,你帮帮我。”
“大卫,别这样。”
“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钱,你说,要多少?”
“对不起,我也反省过是不是不该在会上把你说出来,但以事论事,你的确在装净化器的时候把我支开,我不能跟公司说没这回事。我相信你的为人,如果真是被冤枉的,我相信公司一定会调查清楚。”
“可我真没碰过Steven的电脑,工人也作证了呀。”
“但工人也说了,你去洗手间那会儿他们已经弄完了,走的时候你刚回来,没有第一时间锁门,不能排除事后单独进去的可能。大卫,我也被调查了很久,那几个工人也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实话实说就好。”
大卫有些烦躁的左右踱步。
“说了,可他们不信!你知道吗,我要真想偷Steven的文件岂是一把锁一道密码能挡得住的。再说那是上班时间,同事们都在,走上过下很容易被发现,我没那么傻。”
的确,选择那种时机下手实属愚蠢。
“其实我也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可是现在没有对你有利的证据。”
“所以你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大卫一把抓住她,面部微微抽颤。
“怎么帮?”
“就说那天见到工人离开后,你过来跟我一起锁了门。”
这种类似推翻口供的说法无疑自寻死路,千叶明白,大卫已然失去理智。
“不行,之前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改口只会火上浇油。”她立马否决,“我不是怕受牵连,而是这样事情会越搅越复杂,对你更不利。”
大卫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没错,眼里刚燃起的火又熄灭下去,随即用一种走投无路绝望的语气求道:“局势对我已经够不利了,再找不出能翻盘的东西,我死定了。”随即,蹲地上沉沉的抽泣起来。
“大卫……”
“你知道吗,去年我买了房子还在供楼,女朋友又怀了孕,开销很大。我爸也病着,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更不能在行业里臭了名声。如果他们硬要把这事栽我头上,在这行我也基本上走到头了。”
听他这么一说,千叶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你起来,别这样。”她伸手将大卫拉起,大卫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捏得她虎口发白。
“帮帮我,真不是我干的。”
“你的亲戚关系公司很敏感,理论上讲你是有动机的。但这层关系现在也能帮你,你想过吗?”
大卫不解的看着她。
“动用你的关系,让对方公司悄悄把谁卖的设计说出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行,不行。”大卫使劲摇头,像有什么不可触碰的苦衷。
“为什么不行?”
他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番,悄声道:“之前我的确偷过一些数据给他们,要把这些翻出来,更洗不清了。”
千叶惊得张大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司对你不好吗?”
“是,是我不好,可这次真不是我。千叶,就按刚才说的那样跟他们讲行不行,求你了。”
“对不起。”
“善意的谎言,千叶,生活有时需要善意的谎言。”大卫几乎快要给她跪下,“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报答你。”他握住她的手迅速上移,又将她一双胳膊紧紧抓住,像两把钳子。
她奋力扭动身躯,甩开控制并走开几步。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死定了。”大卫最终放声哭了出来。
“我知道公司有派系,你也参与其中,我对哪派有哪些人不感兴趣,也不想牵涉进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说自己知道的,无中生有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提。以前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这次要是清白的你就咬牙坚持住,找不到证据他们不会强赖给你。”
“你懂个屁!”大卫死心了,撇下一句类似发泄的话,踉踉跄跄朝门外走,头也不回。
刚走出去,就听见楼道有小跑的声音,他没追,而是冷笑两声,自嘲道:“哼,怪我倒霉,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下午三点左右,所有人都听见史然喊了声“大卫”,再一看,走廊那头,大卫抱着纸箱正朝这边走来。他走得很慢,小腿仿佛没什么支撑,像游戏里吃植物的僵尸。走过身边,千叶轻声唤他,大卫没理,始终空洞的看着前方,最终消失在公司大门外。
史然无奈的走上前,双手叉腰,叹了口气,随后解开衬衣最上方那颗扣子,又松松领带。
“大家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宣布个事。”他拍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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