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你过来一下。”沙主任单独把薛楚叫进了办公室，凝视着她说：“你那个23床的男孩子，也住了很久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沙主任，是这样，我想等他这个疗程完了，再看看需不需要手术。”

　　沙主任靠在了椅背上，沉声道：“咱们科的床位紧张得很，要不就先出院，再办入院，要不咱们科这个月的奖金可要扣没了。”

　　薛楚微微一愣，也明白最近医院里对于住院天数查得很紧，“好吧，这事我马上办。”

　　“嗯，对于你的能力我是信任的，只是大主任交代下来，对于这个住院天数，要我严格控制着。”沙主任很年轻，是薛楚所在医疗组的组长，她从别的医院调过来之前，在那里就已经是行政主任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薛楚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沙主任，只不过这个病人对于药物的反应不太好，也不能操之过急。”

　　“我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就告诉我，要不要上进口的药，你还得给病人家属多做做工作。”

　　她皱了皱眉：“可是病人的家里条件不太好，进口的药恐怕负担不起，单是这个月的住院费就已经上万了。”

　　“这样啊，那你给他继续用吧，不行只有联系外科了。”

　　“嗯。”

　　走出主任办公室，薛楚看到梁秋予穿着病服在医生办门口徘徊。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笑道：“找谁？”

　　“薛医生。”他回头一笑，明眸皓齿的，清纯的小模样格外讨喜，“我找你啊。”

　　“进来坐。”薛楚率先进了门，给他搬了把凳子，“找我有事么？”

　　“我爸妈过两天要回去一趟，家里的活丢下太久了，不顾不行，顺便也回去筹点医药费。”他忽地咬了咬唇，“我想问，做手术的话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会和你父母商量的，你不用担心。”她微微一笑。

　　“可是……我们家真的没多少钱，上次我姐还借了点给我们家，可是长贫难顾，起初我没想到会住这么久的，要是当时知道，我爸妈估计也不会同意来大城市给我治病。”

　　“要是有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老公和你姐也算是熟人，我们帮帮你也不是不行。”

　　“谢谢你，可是我们不能无缘无故接受你们的帮助，除非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他露出一丝少年的倔强，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是青春年少的懵懂，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薛楚笑了笑：“你是个男子汉，这回我承认了。”

　　梁秋予摸了摸头，腼腆一笑：“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薛医生，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

　　她微一愣，瞬间笑开：“我还是第一次被病人夸呢。”

　　他倒怔住：“没人感谢过你，夸过你吗？”

　　薛楚叹了口气，才柔声道：“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得很，病人动不动就剑拔弩张，认为医生把病治好是应该的，没治好就是医疗事故，这些事情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不知为什么，她竟跟一个小毛头说起了心底的牢骚，也许是因为他眼睛里无杂质的信任吧，这种被病人全心相信的感觉，是每个医生梦寐以求的，也恰恰是最现今社会最缺少的。人与人之间，从何时开始，只剩了埋怨和猜忌？

　　“看来医生也不好当啊。”梁秋予吐了吐舌头，“我还想着长大要当医生呢，多神气，多神圣啊。”

　　“千万别。”她认真道，“我们当初学医的同学都发过誓的，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再步后尘，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有这么夸张？”

　　“至少是在国内，目前医疗界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呵，我不该跟你说那么多的，反正你要想学医，还是出国吧。”她眨了眨眼，看看墙上的时钟，“也快吃饭了，你回去吧，晚点儿我会去和你父母谈。”

　　梁秋予站起身，朝她笑了笑，眼睛里亮亮的，像漆黑天幕上的星辰，柔和而又绚丽，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忽而对她说：“薛医生，真的谢谢你。”

　　薛楚颇为安慰地点点头，看着他消失在门后。这样一个日常的工作日，却因为一个男孩诚挚的谢意变得温暖起来，看来当医生也不算太坏嘛，她暗暗发笑，自己今天说了这么些愤世嫉俗的话，想来又抹杀了一个纯真少年的医学梦想。

　　当年大学毕业的时候，老妈一个同学的女儿就曾经誓要学医，她一番苦口婆心，还是没有改变她的心意，现在，那个女孩是不是和当年的她一样后悔？她不得而知，只不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就算是一条艰难的路，她也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毕竟，这个世界还不算太烂，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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