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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给你奏一支梦幻曲 黄蓓佳 2256 2021-04-02 09:31

  经过反复权衡和多方考虑之后,记者仍然觉得有必要对安哲的女朋友小姗作一次非正式采访。

  记者在一所中学的外语办公室里找到了她。其时她正被一群学生包围,给他们讲解作业本上的错误。见到记者的时候,她仿佛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惶然,站起身来,伸手掠开披在额头的卷发,极大方、极自然地点了点头。在这之前记者曾经偶然见过她一次,相隔较远,看见的又是背影,记者只觉得她身材可人,风度极佳,印象很是不错。现在看起来,她确实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她皮肤光洁,额头高而饱满,眼睛微凹,带有点浅浅的灰色,显得沉静、忧郁而且意味深长。鼻根左边有一颗小小的深红色的痣,仿佛类似画龙点睛的作用,给她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活泼和俏皮。

  记者讲明来意之后,她环顾了一下闹哄哄的办公室,断然提议说:“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咖啡馆,很清静,我们到那儿去谈吧。”

  要了咖啡,坐定下来,她小口地呷着,眼睛凝神望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忽然说:“他都告诉过我了,关于你的活动。”记者对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笑了,说,他只不过是有兴趣了解发生在设计院里的这件事,写不写还不能决定下来。愿意写什么是记者的事,愿望登什么就是报社领导的事了。小姗对他的回答显然很失望。“哦,”她说,“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我一直认为报社是支持他的。在这件事情上支持他的人太少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暧昧不清,模棱两可?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人了吗?”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望了一眼记者,低声说:“对不起,我情绪又激动了。我这个人有时候挺会耍小脾气。”

  记者毫不动气地说,这一点儿也没关系,当记者的对这种场面已经充分锻炼出来了。他们所接触的各种人不计其数,有哭的,有笑的,有下跪磕头的,也有拍桌大骂的,总之,见多不怪。接着记者就问她,关于这件事,下一步安哲有什么打算?她抬起头米,略含忧郁的眼睛惊讶地盯住他:“打算?你是问的这个问题吗?老天爷,他会有什么打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是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吗?要懂得为自己打算,他就不会否定那份设计方案了。”记者意味深长地插话说:“那么,你也许就不会跟他重归于好了。”小姗听到这句话稍稍有些脸红。然后她承认说,是这样。

  “那时候他大概心情坏得厉害。有好几次,我看见他在我家门口来回地走。只是走,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有一天晚上,下雨,我在楼上关窗户的时候,一探头,看见他还是孤零零地站在马路上。他真像有点儿发傻了,有冬天站在雨地里挨淋的人吗?我憋不住,拿了伞下楼去。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我从他背后走过去,给他把伞撑在头上。他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出来的。’我扳过他的脸,满脸是亮晶晶的水,头发都粘在脑门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哦,你不知道,那一瞬间我忽然醒悟到,我以前做了一件多傻多傻的事,我们俩实际上是谁也离不开谁的。是啊,谁也离不开谁的。我们都做了一件傻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的报告书被总工程师否定了。不,也许不应该说是否定,四位总工,两位支持两位反对,二比二,院长很难处置,事情就这样搁了下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为这份报告书花过很多心血,光是自费去那个港口调查材料,就去过两次。在这以前,他在单位里一直很消沉,因为人才太多了,他的资历又太浅了,什么任务也排不上他的号。这一次,他还是第一次振作起来,做了这么多事情。他总以为他是为国家做了一件好事。不是吗?一百七十万元能够救回来,不是小数目哪!

  “有好几次,他跟我说,他是太自作聪明了,全院那么多工程师,几十年来搞了那么多的工程,人家都是傻子吗?都没发现保险系数有问题吗?不,这就是工程人员中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心照不宣。他说他以后就懂得要怎样夹着尾巴规规矩矩做人了。可是大部分时候他不服气,他看不惯这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事。他说,都像这样来搞建设,中国就没希望,没劲,没趣。他想要越级上告,把报告书捅到城建局党委去,又怕碰到那种畏畏缩缩、粘粘糊糊的领导。要是碰上了,不是白叫自己再失望一回吗?他害怕失望。有一次他说要用镍币占个卦,正面是去,反面是不去。扔了五回,五回都是不去,气得他把镍币扔厕所里去了。他心底里还是想去的。后来他到底是把报告书送去了。

  “送去以后他又后悔。那时离春节已经没几天了,年底下总是领导们最忙乱的时候,这我们想象得到。他说这份报告书送得不是时候,应该干脆等过了春节。果然,有好几天不见动静。我叫他去催一催,他不肯去。他这人自尊心强得要命,从来不肯低头求人的。可是他心里面又很怕报告书被驳回来,或者扔到哪个角落里当废纸。他对我说,这种等待他实在受不了啦,他会被憋死了的。他在那几天学会了抽烟。总共抽了不到一盒,城建局头头就找他去了解情况了。后来他把剩下的几根烟扔进了厕所里。”

  小姗说到这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过了一会儿,她眼睛不看记者,又说:“我说了这些,不知道你会对安哲怎么看?你会认为他很软弱,总是拿不定主意,会吗?你别忘了,最勇敢的拿破仑也会在滑铁卢战役的那个瞬间因为犹豫而贻失战机的。”

  记者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头脑里正在进行紧张的排列组合,试图把从各方面得来的关于安哲的印象统一起来。后来他发现这似乎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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