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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奏一支梦幻曲 黄蓓佳 8234 2021-04-02 09:31

  “潇潇,如果今年你考不上大学,你打算怎么办?”

  “噢,爸爸,你没必要为这个操心。”

  “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绝对相信你。”

  “我自己相信就行了。我会考上的,一定会考上。我有这种预感。”

  吃饭的时候,潇潇和爸爸之间有过这么几句对话。那是在妈妈把一盆砂锅豆腐端上桌面以后。秀丽的眼科医生做得一手好菜,她在这盆砂锅豆腐里放进了黑的木耳、黄的香菇、红的虾米和绿的豌豆,端上来立刻使得满桌生辉。爸爸凝神望着面前五颜六色的佳肴,忽然觉得心有所动。他想到社会也是这样纷繁绚烂,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它面前会目眩神迷、无所适从。他不愿意潇潇被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吞没。

  潇潇却认为爸爸未免有点忧虑过度。这个医学教授的独生女儿向来乐观自信。她长得苗条轻盈,虽不算十分漂亮,却是活泼泼得讨人喜欢。从三岁进幼儿园到十八岁高中毕业,她总是得宠,似乎上帝造她出来的时候正处于心情愉悦、精神和谐之中。但是她并不骄横跋扈、盛气凌人。她在学校里一直担任少先队长、班主席、团支部书记各种职务。多年的小干部生涯使得她热情、随和、开朗、果断、自信和极善于同情、理解别人。

  现在是一九七九年春天,潇潇高中毕业已经整整两年了。这期间,她曾坐失过两次高考良机。一次是在前年,高考制度刚恢复,潇潇怀疑它的可信性,索性按兵不动。去年,她加紧温课,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结果一场黄疸性肝炎,她眼睁睁望着昔日的同学为接到录取通知书欢呼雀跃。“潇潇,你明年再考。干脆复习透了,要考就考个女状元。”要好的女伴对她说。她点点头。她并不十分懊丧。确信自己能够掌握生命之船的潇潇是不会唉声叹气的。

  今年潇潇断言自己能够考上。她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有一个声音在心里悄悄地暗示她。起初她没有在意,可是这个声音十分执着而且顽强,不断地提醒着潇潇,在她心里发生撞击,以至引起一连串色彩缤纷的遐想。二十岁的年纪本来就是应该被紫红色的云霓和飘荡的白雾团团地笼罩了周身的。

  潇潇不喜欢做那种蜷缩在父母羽翼下的小雀儿,她觉得那太不够劲儿。她决定要考T大学路桥系。若是考上了,她将会远远地、高高地飞出这个温暖的窝儿,自由自在地去做她最向往、最崇敬的事情。她要造桥,是钢铁的,不是石头的或者水泥的。这桥要从她脚下弹起,飘洒自如地抛飞出去,落在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到处是鲜花和阳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会手挽手地走过她的桥,因为它通往幸福。

  “潇潇,这么说,我和你妈妈的事业要后继无人了?”爸爸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她听得出爸爸话里的意思。他一直是希望她能当一名胸外科大夫的,从小他就有意识地启发潇潇对于手术刀的兴趣。可是潇潇偏偏喜欢各种各样的曲线:弧形的、抛物线形的、反弯形的……这些曲线在她心中聚集和具体化的结果,便是一座彩虹般轻盈飘逸的桥梁。这真没办法。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爸爸懂得这点。

  可是还有一个儿女情长的妈妈。为了潇潇的报考志愿,妈妈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使潇潇回心转意。在这些事情上,潇潇实在是缺少大部分女孩子的柔顺和委婉。

  就这样,潇潇像一匹被勒紧了缰绳的小马驹子,昂头挺立,随时准备着纵身驰骋的时刻到来。甚至,她有点按捺不住了,她觉得呼吸急促,喉头干热,最好是有个什么地方能让她长啸一声才好。

  在这个春天里,空气中总是回荡着一股温热而且干燥的气流。这气流在宽阔的长安街和繁花似锦的校园里游荡,甚至那些居住在古老四合院里的人们也能闻见它的气味。它使人们的生活中增添了一些令人迷惘、激动、兴奋、惊讶、愤怒或者是歇斯底里的东西。使一部分人充满热望,也使一部分人忧虑不安。

  潇潇在这种动荡不定的气氛中复习功课。她在瞬息之间感到了世界的广袤无际和自己的幼稚渺小。世界太博大了,无数的人们在苦苦思索着一个共同的主题,这就是:人类如何才能最好地生存下去?可是这个问题她以前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她觉得从这个春天起她的生活似乎要开始变化,不是形式,而是内容。

  看起来潇潇的复习不算十分紧张,因为她还舍得腾出时间来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去听过一次中央乐团的“星期交响音乐会”。有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坐在剧院里,欣赏一个标标准准的交响乐团演奏的标标准准的交响音乐。小时候看过交响音乐《沙家浜》的演出,是爸爸妈妈带她去的,她认为那根本不能算数。而这一次,她被剧场里**肃穆的气氛浓浓地包裹住了,她感觉到一种无以言说的巨大的喜悦,以至于心跳气闷。出剧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人群异常稀疏,这才知道交响音乐会的卖座率竟不到一半。她很遗憾,为乐团,为作曲家,也为所有那些没有来听音乐会的人们。

  又有一次,她在街上看见一张黄纸广告,说是定于×月×日在“八一湖”举行“星星诗歌朗诵会”,欢迎爱好者参加。到了那一日,她也去了。会场原来是一片茸茸的草地,百来个年轻男女席地而坐,没有什么程序和主持人,谁带来了自己写的诗歌,就上去念一通。也有人是即兴朗诵。这种自由自在和轻松活泼的集会形式使潇潇非常兴奋。会上所朗诵的诗歌也是潇潇过去没有听到过的,它能使人感觉到一种情绪的震颤,一种余味无穷的韵致和内蕴。后来潇潇才知道这就是“朦胧诗”。为这类诗歌的存在,报纸上有过很多争论,潇潇都仔细地看了。

  潇潇在这次朗诵会上意外地遇见了邻居孩子晓立。这个忧郁的、长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的男孩子想要躲避她,潇潇宽容地一笑,主动向他走过去。她知道他也在写诗,并且同时在复习功课,准备高考。

  “报哪个大学,定了吗?”潇潇问。

  晓立红了脸,垂下眼皮,轻轻答了个字:“没。”

  “你自己应该拿好主意。”潇潇对他说,那口气像姐姐对弟弟说话一样。事实上晓立也是比她小两岁。不知道为什么,潇潇不太喜欢这个柔弱、温顺、长了一副小姑娘模样的男孩子,虽然他们的父亲在一个教研室工作。

  散场的时候,潇潇到湖边小树林那儿去推自行车,看见晓立站在路旁东张西望的。

  “你等人吗?”潇潇问他。

  “噢,不是……”晓立局促不安地望着她。

  他这双该死的眼睛真漂亮,潇潇忍不住想。真的,真漂亮,像两颗饱含了甜汁的黑葡萄。要是长在哪个女孩子脸上,那才棒呢!

  “潇潇!”晓立忽然鼓足勇气喊了她一声。

  “嗯?”潇潇不经意地应道:“一块儿骑车走吗?”

  晓立仿佛被一块热热的烤山芋噎住了似的,微张了嘴,带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痛苦神情盯住了潇潇的下巴。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低声说:“不了,我没骑车。”

  潇潇便冲他扬脸一笑,飞身上车走了。骑在车上,她忽然想到晓立找她也许是有什么事情。他那副神气总是有点儿特别。潇潇很懊悔自己随随便便对待了他。一阵冲动之下她都打算回身再去找他了,可是终于没有回身。说到底,潇潇不喜欢跟晓立这样的男孩子打交道。

  这之后,高考复习到了最紧张的阶段,潇潇发现自己在数学方面不能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她很着急,于是到处找老师讨教。她很快把晓立的事忘了。偶尔在楼梯口碰面,潇潇也只温和地点头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就在那几天里,她无意中在《光明日报》上读到一则报道,讲的是南方S省中学生数学竞赛揭晓的消息。优胜者王冰冰,十七岁,T县县中学生。有关方面负责人授予他奖状和奖品。

  王冰冰?名字挺好听。他要是把他的数学细胞分一半给我就好了,潇潇放下报纸的时候想。她为自己的这个荒唐念头感到可笑。

  黄昏中,晓立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暮色越来越浓了,低垂的窗帘在桌面投下了一个柔和暗淡的影子。拉开窗帘,屋里也许会明亮一些,妈妈回来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地说他整日里胡思乱想。可是他就不愿意伸一伸手。

  他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看面前乱七八糟的书本和复习题。他恨透了这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公式、定理。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俯首帖耳呢?父亲执意要他学工科专业,他喜欢、着迷的却是文学,是诗!

  谁都承认晓立是个有着极浓的诗人气质的男孩子。他柔弱、敏感、易激动、甚至有点神经质。哥哥晓华开玩笑地说他长了一双“拜伦一样忧郁的眼睛。”从十岁起,他狂热地迷上了写诗。他认为他的生命是为诗歌而存在。

  我伸出手,触摸到它了,

  一个毛茸茸的小球。

  我想把它抱在怀里,

  它用它的硬刺扎了我。

  这是他十四岁的时候投稿未中写下来的几句话。

  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他离开了诗歌会怎样生活。他会丧魂落魄,会走投无路,会饥渴、焦虑、抑郁而死。

  求求你,父亲!求求你让我考文学专业。你为什么对我的愿望不屑一顾呢?

  他把他的呼喊声闷在心里了,闷得心肺发疼。如果他有一天郑重其事地向父亲提出这个问题,也许父亲不会使他失望。父亲是钟爱他的。可是他说不出口来。他是个性格极其内向的孩子,一切的争论、辩解、抗议、声明都只是在心里无声地进行。他的内心是一个密封的、充满了色彩和音响的世界。他试图把它打开一条缝,让它稍稍地贴住别人,但是不能够。他只能靠诗歌倾诉一切情感。

  数学!物理!化学!哦呀呀,他头疼欲裂。他在绝望中揪掉了身上的一粒扣子。不会考上了!这辈子都不会考上了,他已经厌倦透了。

  “我睡不好觉。”他对父亲说,“我每天夜里做梦,梦见一条蛇,一条红颜色的蛇,它死死地缠住我。”

  父亲是精神病学家,可是他不相信弗洛伊德对于梦的种种解说。“你太紧张了。没必要这么紧张。”父亲说,“你在中学统考能拿第一名,考大学是绝对有把握的。你们班主任说,要是你考不上,全校该没人能考上了。这不可能。你们是重点中学,怎么能没人考上?你要放松,放松!”

  他没法放松。不全是因为担心功课,他在学校里成绩一向拔尖,对付几条普通的题目不算困难。他只是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仿佛他的心随着诗歌快要一起丢失了,快要随风飘落下陡峭的山崖,再也不复得到。

  我把马儿系上悬崖

  突然间山崩地陷

  一声仰天长啸,然后归于寂静

  黑暗中,泪珠像雨点潸潸而下

  他在黄昏中心里涌上了这样一个诗的意象。“我把马儿系上悬崖,”他反复吟哦着,身子仍然坐在桌前不动。也许,他想,也许应该记在本子上,有情绪时,好好改一改。

  门在响,是钥匙急着捣进锁孔时的咯嗒声。妈妈回来了。妈妈每次回来都是这么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气。有时候,晓立甚至想,妈妈怎么可能每天八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里。她是个精力充沛的、手脚和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人,在办公室里不感觉到气闷和压抑吗?

  “晓立!”妈妈在过道里走着,一面“啪啪”地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连灯都不开,又是在胡思乱想了。”

  他勉强抬起头来,朝她作了个笑的模样。

  “你哭了!”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别否认,我看得出来。怎么回事?”

  哭了吗?晓立用手摸摸脸颊,是有点潮潮的。“哦,妈妈!”他乞求地对她说,希望她别再追问。他不是故意的,他想告诉她。甚至他自己还没有感觉到。也许他是被自己的诗作感动了。

  “我不知道你总是在痴痴呆呆地想些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不让你满意的?爸爸补发了工资,妈妈提了级,哥哥考上了大学,眼见得你也快考上了,吃的,用的,穿的,一样不缺……总之,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你干吗还要整天苦了个脸?还想要什么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足。”

  晓立站起身来,在妈妈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哦,晓立!”妈妈尖叫着扑上去。“晓立,你干什么?”

  “想跟人谈谈。”

  “跟谁?跟我,还是你爸爸?”

  “我找哥哥。”

  妈妈气忿忿地挥挥手:“别找他,他这个星期天不回来。他说他最近几个星期都不回来,要看书,没空。嗯哼,他对家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一个异想天开地要改革社会的野心家。”

  晓立不喜欢妈妈这样说话。他觉得在这个舒适的家庭里独独缺乏温情。他崇敬哥哥,但是踌躇满志的哥哥似乎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存在。哥哥身上有一股天生的吸引力,使所有一切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只要见他一次,就再也不能忘却。尽管如此,哥哥跟晓立之间仍然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哥哥是晓立心中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偶像。

  他寻求理解,寻求同情,寻求慰藉,寻求一个愿意听他倾诉心灵的人。但是一切离他都无限遥远。

  晓华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晓立考取大学了,在Q大学,是自控专业,第一志愿。

  “哦呀,真的吗?太棒啦太棒啦!”晓华在电话机旁欣喜若狂,大呼小叫,弄得路过的同学一个个扭头看他。

  “你回来一趟!家里做了几个菜,请了几个亲戚来聚聚,算是庆贺。”妈妈命令他。

  晓华倒换了一下脚的重心:“不行,妈妈,这几天我们在筹备一个讨论会。我是头儿,走不开。”

  “什么讨论会?”

  “大约是……还没定。总之……关于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

  “见鬼!”妈妈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咔”地摔下了话筒。

  晓华耸耸肩膀,盘算着要给弟弟挂个电话,祝贺一下,考取了Q大学,这不简单,晓立是好样儿的。至于妈妈,完全可以不理睬她。她太爱摆家长的威风。现在是一九七九年了,她那一套行不通了。这没什么可说的。

  一个同学来叫他去开碰头会,讨论下一周校学生会的中心任务。他是学生会副主席,分管宣传工作的,他忙得很。开完会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得赶紧去食堂吃晚饭,晚上要到图书馆看外语,明天是外语测验。同学已经给他在图书馆占好了座儿。

  就这样,他把给晓立打电话的事情忘了。也难怪,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年代里,每天涌入脑中的新鲜信息多得不可计数,雄心勃勃的七七级哲学系大学生晓华恨不能长出十个脑袋来学习、思索、工作,他哪能把每一件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晓华是六七届初中毕业生。六八年,他和一群同学到山西插队落户。他们组织起了“共产主义公社”,人人劳动,按需分配。没到一年“公社”就解体了。后来他又当兵。复员后回到城市当修理工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工农兵”一样行当不缺。

  七七年考入P大学哲学系的时候,他还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入了党,有过一次恋爱史,中等个头,目光热情而且温和,说话的时候喜欢略略扬起下巴,滔滔不绝而且才气横溢,使别人很容易被他吸引。进校不久,他身上这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使他很快在全系同学中崭露头角,他被选为系学生会主席。次年又进入校学生会,当副主席。他几乎是出于被动地对政治发生了兴趣。然而兴趣一旦产生,聚集在这个年轻人体内的能量便无可遏止地进散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了有着高度凝聚力的光和热,把一大批雄心勃勃的七七级同学吸引过来,附着在一起。

  难以想象时间怎么安排得过来。要干的事情真多:上课、泡图书馆、社会调查、聊天会、还要洗衣服、学集体舞、打球。这一年全国各地出了很多铅印或者是油印的“地下刊物”,出刊物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地把P大学作为他们争取支持的对象,纷纷把手里的资料寄往学校。出于一种严肃的责任感,晓华规定自己把能够看到的东西都要看一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无论对方的论点是温和还是极端,是言之有理还是荒谬唐突,大概了解一下是必要的。

  今天晚上他去不成图书馆了。国庆会演在即,校文工团决定晚上彩排节目,请团委学生会的头头们审查,他不能不去。去了以后要仔细观看,然后还要提出自己的看法:鼓励或者是建议。一般来说,他不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意见让他们去重新折腾一番的。大家都是学生,功课在背上重重地压着,能腾出时间搞社会工作,单单这种精神就很可嘉了。可是他自己已经没法完成晚上看外语的计划。图书馆的座位只好自动放弃,而他必须在彩排结束后回到学生会开夜车。那里有他的一间办公室,因为是在办公楼里,晚上不需要按规定在十一点熄灯。工作忙了来不及准备功课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在办公室里钻上一夜。他有一种特殊的熬夜本领,不喝茶也不抽烟,只需把所有窗户打开,保持空气流通。他以为善于熬夜也是一名政治家必备的条件之一。

  十点半,他从文工团排练室回到学生会的时候,学生会宣传部长早已候在那里等他。宣传部长姓孙,因为长得瘦小,人又机灵活跃,大伙儿都叫他“猴儿”。猴儿是中文系学生,今年不到二十五岁,脑子聪明得出奇,办事也利落妥当,晓华跟他很是合得来。晓华有一大帮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互相影响,互相帮衬,互相切磋和商量,并且都毫不犹豫地为自己选定了政治生涯。

  “呔,我坐在这儿都看完了三十页书了。”猴儿“腾”地从椅背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

  晓华如同得到解脱一般地伸了个懒腰。“咦,我这门没锁上吗?”他忽然想起来。

  猴儿把屁股兜里的钥匙拍得哗哗响:“我自己刚刚锉了一把。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家伙!”晓华笑着说了一声。“你躲在我这儿看什么书呢?”

  猴儿把书“啪”地合上,推到晓华面前。

  “《马克思主义是科学还是启示录》。”晓华念道。

  “一个挪威人写的。”

  “怎么样?”

  “刚看了三十页。好像值得看下去。”

  晓华抬手揉揉脸,叹了口气。“要看的书太多。你帮我借来的那套《史记》,还没啃完呢。”

  “不急,那是私人藏书,不限日期的。我还借到了两本好书。”

  “什么呢?”

  “苏联一个叫阿夫托尔哈诺夫的人写的,《勃列日涅夫的力量和弱点》和《权力学》。”猴儿得意洋洋地又窜回到椅背上去,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坐着。

  晓华威胁地朝他竖起一根手指:“有福同享,有书同看,别忘了!嗨,你当心摔下来!”

  “摔不了。”猴儿不在意地说,“我把讨论会的内容拟了个纲目,你先看看。会期定在下周星期三下午,正好是政治学习时间,大家都没课。地点就放在二教二〇三室吧?那间教室稍为大一点。没办法,到处都要借教室,安排不过来。我腿都要跑细了!”猴儿说着,还真的跷了跷腿。这一来,重心立刻转移,椅子往后仰过去,吓得猴儿赶快俯身向前,双手抓住了桌沿。

  “你下来,下来!”晓华对他说,一边伸手拿过了那张写了讨论会纲目的信纸。纸上的字写得很是潦草。猴儿自以为自己的书法堪称一绝,因此凡要写字时一概龙飞凤舞,多少有点卖弄的意思。晓华心里想,这可得花点时间才能看下来。

  “讨论会得有一条:关于南斯拉夫共产主义的问题。”晓华用手指弹弹那张纸。

  “说真的。”猴儿往前凑了凑,满脸肃穆地说:“今天中宣部来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中央派人来检查工作,这可不关我们的事。”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的吗?”

  “不知道。”

  “冲我们来的!冲你来的!我们那几次讨论会的情况,他们全掌握了,真厉害。据说他们对讨论会很感兴趣。有人说我们是温和派、改良派,瞧,中央居然对我们引起关注。这说明什么?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寻找一条切实可行的改革道路!”

  晓华兴奋地大叫:“猴儿,这么说,‘百家争鸣’我们也能算一家吗?”

  “他们明天要来找你谈谈。兴许还要让你写篇什么文章。”猴儿说。

  “噢,猴儿!”晓华伸手扳住了猴儿瘦瘦的肩膀,“猴儿,这消息真叫人振奋。”

  “那当然,我们的呼唤总算是有回声啦。”猴儿眨眨眼,颇有点诗人意味地回答。

  晓华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历:九月六日。他想,这真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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