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简星伸过来的手掌，昭阳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简星反手握住他，没有十指紧扣，只是掌心贴着掌心，牢牢地将他的左手锁在自己手里。

　　昭阳的掌心柔软而温暖。

　　简星右手持剑，将昭阳拉到身后，以脊背挡着他，抵御群演的进攻。

　　这个走位对于简星和昭阳都不太好掌握。简星这一串打斗动作幅度很大，力度也必须到位，不然在镜头前撑不起气势。昭阳要紧紧挨在他身后，两人之间留出的空隙很小，相当考验默契，一个不留神就得互相踩上两脚、撞上几下。

　　但简星天赋很高，昭阳经验丰富，磨合得比预想要快。邱导在一边盯着，终于发话，让简星把练习用的木剑换成真道具，最后再来一遍，没问题就正式开拍。

　　没想到就是这最后一遍出了问题。

　　简星和昭阳中间有一个动作没对上，不知是简星快了半拍还是昭阳慢了半拍，简星气势磅礴地一剑挥出，手肘朝后一顶，噗地一下，昭阳的手从简星的手掌里滑了出去，整个人往地上猛然一摔。

　　小赵一惊，跟着顾叔围过去，邱导也懵了，从监视器后起身就赶过来。简星愕然回头，扔下木剑，冲过去要扶昭阳。

　　昭阳的右脸很明显地红了一块，说不清是被简星给撞的还是这一下摔的，昭阳眼眶顿时红了，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泛起。

　　“前辈——摔疼了吗？”简星轻声问。

　　“没事……不疼。”昭阳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压回去，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简星示意小赵，和他一人一边小心地扶着昭阳，“对不起啊前辈，刚是我的失误。”

　　“真的没事，”昭阳对简星笑了笑，“刚我也没发挥好。只是意外，很正常的。”

　　待昭阳起来，邱导也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昭阳，“怎么样，昭阳没事吧？”

　　昭阳摇头，“没事。”说着，轻轻挣脱简星和小赵的搀扶，笔挺地站着，让邱导眼见为实。

　　邱导松了口气，又问：“等会的戏还能继续拍么？”

　　邱导这已经算客气了，还意思意思地关心一下，要搁以前，在别的剧组里演小配角那会儿，他这么不痛不痒地一摔，压根没人会当回事。

　　说不好听点，每个剧组里都天天有小磕小碰，不伤不残就不算个事儿。何况，外景戏很烧钱，战争戏更是烧钱，马匹、群演、运输，全都是大头，因此这个场景的戏必须以密集的节奏连续拍完。

　　“可以的。”昭阳说。

　　邱导点头，“行。先把妆补一下吧。”

　　邱导认证过没事了，大家就散了，方华陪着昭阳一起去化妆室。昭阳的背影在简星的视线里远去，路上，他还不停地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担心脏了的衣服会影响到等会的镜头。好在今天的战场戏本来就是沙尘滚滚的范儿，邱导也就没要求昭阳去换套新的戏服。

　　昭阳补好妆后，简星终于能休息了，接下来先拍昭阳坠马的镜头。

　　这段剧情讲的是主角率领的起义军与朝廷军沙场作战，昭阳被敌军近身，马受了惊，一路狂奔，昭阳坠马，被敌军围困，随后男主简星闪亮登场，浴血奋战，保护昭阳。

　　这毫无疑问将是男主的一幕高光时刻。

　　羊宜修原本的演员要求这场坠马戏用替身，这倒也算正常要求，邱导虽然有点不满意，还是接受了。昭阳接了这角色之后，感受到了邱导的意思，主动提出坠马不难，他可以自己来。

　　防护工作很充分，头盔、护胸衣、护肘、护膝等等，全部藏在昭阳的衣物底下。昭阳以前为了拍戏特意学过，这会儿再次派上用场，先骑着要用到的马来回小跑了几趟，技术之娴熟连邱导都意外，他执导过这么多古装戏，不知多少演员的骑马镜头都是靠截上半身给弄出来的。

　　古装戏给人们造成了一种错觉，是个人都能上马，实际上若非从小练习，这玩意儿可比开车难多了。

　　昭阳的骑术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坠马的环节。拍完第一条，邱导看着监视器屏幕，拧眉沉思。

　　昭阳在一片尘沙飞扬中起来，望向邱导，“邱导，是不是没拍好？我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吧。”邱导说。

　　这一来就连续来了六七次，才算是过了邱导的标准线。昭阳每摔一次就吃进去几口土，必须得现场补一补妆才能再拍下一条。

　　小赵跟着简星呆在休息棚里，看着昭阳来回折腾，忍不住嘶了几声。

　　他刚入这一行时，单纯地是为了追星，后来发现其实演员也辛苦，现在才知道，原来演员可以这么辛苦。

　　演的还是个反派。别人演得越好越涨粉，反派演得越好，越要被骂到自闭。

　　这是为哪般。

　　对比产生美，这么一想，他当个小助理好像还挺好的。

　　简星看一眼内心戏滔滔不绝的小赵，又转过头去，继续注视昭阳。

　　昭阳拍完坠马戏，轮到简星出场。

　　昭阳坠马后，简星在一群敌军之中凛然杀出，英雄救亲。

　　这一次，简星一抓上昭阳的手就察觉到了异样。

　　之前过走位，简星总是主动握紧昭阳的手，这似乎也比较符合剧本的描述。昭阳饰演的三弟羊宜修骨子里心高气傲，即便手无缚鸡之力，敌军的刀口就近在眼前，生死系于转瞬之间，他也绝不会显出丝毫软弱之姿。

　　他并非是等待着别人来拯救他。他是确信，一定会有人来保护他。

　　他可是一军之帅。

　　只是没想到，来得最快的，是他的大哥。

　　两人的手一牵到一起，简星顿时感到来自身后的重量。昭阳紧紧攒着他的手，抓得很用力，不是压迫型的用力，而是那种半分半秒也不愿意松开，似乎生怕他会突然之间拂袖而去的……依赖型的用力。

　　跟之前对戏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拍戏难免遇到对手突然临场发挥的情况，接不接得住全凭本事。接不住的，这一场就算演砸了。简星没太多跟老戏骨搭戏的经验，一时不太懂昭阳是什么意思，近乎是下意识地，在激斗之中，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刹那，昭阳恰好接住了简星的目光。

　　混战之中，两人双掌紧贴，四目相对。

　　昭阳的瞳孔漆黑如浩瀚夜空，反射出的光芒又像是璀璨繁星。那不像一双一军之帅该有的眼睛，也不像一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枭雄该有的眼睛，那明明是一双少年的眼睛，纯洁无瑕的同时，又对广阔无垠的世界心怀畏惧。

　　简星怔住了，是本能提醒他还在镜头面前，他的剑还要继续挥出去。两人对视了不到一秒，简星再次回头，面向前方的敌人，一剑横扫而出，形如开天辟地，席卷风云。

　　邱导目中一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凝神盯着屏幕。

　　简星的左手像是在回应昭阳的执着，也加重了力道，将昭阳的手抓得更紧。

　　昭阳在他身后，又仿佛在他眼前。

　　昭阳刚刚那一个眼神，让简星猛然回想起前不久看到的那一幕，黑夜里的墙角边，昭阳独自抱着双膝蜷缩着，止不住地颤抖，无声地落泪，明明双目如星，却又黯淡无神。

　　那个如白纸一张的少年，宛如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之中，独木行舟，孤立无援。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绝望。

　　简星很清楚那是剧中的世界。可如果当时他在……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保护他。

　　就像现在这样。

　　简星半刻也不松手，将昭阳牢牢挡在身后，怒喝着一剑又一剑撞开敌人不断扑过来的兵器。各人身上的血袋接连被捅破，场面越来越血腥，一整套动作下来，简星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邱导的眼珠子都快蹦到屏幕上去了，视线一刻不落地追着两个主演的身影，剧本在他手里卷成了筒，被捏得变了形。

　　简星在一声叱喝中一剑直插而出，刺穿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洒了他一身。

　　这个剪影维持了好几秒，世界喧闹又寂静。

　　“Cut——！！！”邱导差点想把剧本摔地上，“一条过！！！”

　　邱导拍这个剧，心态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最初接到这个项目，他眼前一亮，古偶小甜剧霸屏的时代，有人肯投资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剧本不容易。

　　还是S级的投资。他要干一票大的。

　　然后意外接二连三地来了。

　　资方按头的新晋顶流主演简星，几乎没有作品积累的那种。

　　还是资方按头的过气顶流配角韩铭逸，演技有目共睹的那种。

　　羊宜修的演员意外退组，又给塞了个来路不明的昭阳。

　　这配置，跟那些主流古偶有什么区别？

　　邱导心都凉了。

　　罢了，好歹剧本能打，能顺利拍完就不错了，他不敢再要自行车。

　　开拍之后，邱导发现，简星和他想象中的顶流不太一样，演技不敢说秒杀同辈，但常常一点就通，在新人之中算得上天赋异禀。且这娃还挺能折腾，说不用替身就不用，说重拍就重拍，说干大夜就干大夜。

　　这部剧还能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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