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方尽洲气恼的坐在石岩上,撑着下巴怒气冲冲的看着正在批阅作业的洛唯城,瞧见对方有条不絮的翻开书页,观看,批阅。
细瘦的手指捏着毛笔,沾了沾墨水,而后荡在墨岩上压了压,在提笔批阅。
方尽洲看着看着,心思便不自觉的飘到了别处,洛唯城的手很好看,他的手细瘦又小,像是女子的手一般。
但是又不是那么软,指腹有些薄薄的茧,是他常年拿笔干活落下的。
他的脸也很好看,在温润的阳光下散发着玉石一般的色彩,面目虽然寡淡,可是脸颊却有些红润,看着便不那么冷淡了。
他身材也很好,身高到自己的下巴,自己每次都可以将他全部拥在怀里,只是如果在胖一点就好了,现在太瘦了。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骨头戳的自己有些疼。
等他回过神来,因为父亲不同意的愤怒早就被他这么不着边际的幻想跑没了。
他又有些不甘心,自己为了这事愤怒恼火,唯独洛唯城却径自不慌不乱,瞧着洛唯城还在翻开那些学生的作业,扬声道:
“我就知道比起你的那些学生,我什么都不算。”
这话倒有些违心的成分了,洛唯城这个人对谁都不在意,或许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他从来不会为了旁人做多余的事,无论做什么,都是因为不想惹麻烦,一切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唯有他,从认识到现在,携带者无数麻烦而来,洛唯城能在第一次就没把他赶出去,是因为少惹麻烦,那后面那么多年没有把他撵出去,实在是因为放在心上了。
洛唯城闻言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收拾这桌子,方尽洲本来三分恼也被这忽视的动作惹的七分恼了,大声道:
“唯城,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住?”
这倒是有些委屈了,洛唯城放书的手一颤,无奈的叹了口气,越过院子走了出来:
“没有,我想和你住的。”
见他这么说,方尽洲才算脸色好起来,呐呐道:
“那你干嘛一点也不在乎的表情啊?”
洛唯城安慰道:“你家里不是不同意吗?我着急也没用啊。”
方尽洲闻言也是一脸不爽:
“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洛唯城道:“你家里也有你家里的顾虑,况且买房子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家里肯定是担心的,时间还长,咱们慢慢来。”
方尽洲闻言还是有些不满,无奈的喃喃道:“你就这么想的开。”
洛唯城看着方尽洲俊美的脸,心想,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一起,我甚至想你要是没有那些父母师兄弟们就好了,我就会是你唯一亲密的人了。
你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不用顾忌他人,不用在意他人。
就像我对你一样,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因为你是我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
可是我也不想,你担忧伤心,我希望你能一直快快乐乐的,像个无所畏惧的小战士。
只要你是属于我的就好了。
洛唯城抬手缓缓拂过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安抚,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凑钱去买,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家里的一些古董也可以变卖掉,下个学期教的学生多了,总有一天咱们能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
方尽洲像是被安慰到了嗯了一声,又往他的掌心蹭了蹭,半响,有些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
“我想快点和你一起住,不过我会努力的,努力挣钱,给你一个家。”
洛唯城闭了闭眼,心里柔软又伤感:
“方尽洲,你一定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方尽洲坚定的点了点头,心里定下了一个决心。
夜色弥漫,已经到了子时,家家户户全都熄灯进入了梦想,方家却灯火通明。
方老爷站在大堂上,摔烂了好几个杯子,指着跪在地上的人,暴怒道:
“好呀!好呀!我养你这么大,送你去学武,你就是这么恶心你爹娘的?干出这种龌龊的事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方尽洲低着头任凭方老爷如何怒骂并不言语。
“还有那个洛唯城!我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正经人!没想起却是个兔儿爷,竟教你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当初当你帮他宣传学堂,现在竟然教你回来偷自己祖宗的东西!!”
一直没吱声的方尽洲突然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帮他也是自愿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方老爷闻言大怒,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我凭什么,我儿子现在都学会偷了,我凭什么!!我告诉你,我不光现在说,我明天还要当着他的面说。”
方尽洲道:“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你别去打扰别人。”
方老爷骂了半响,似乎也终于骂累了,只是道:
“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之前乱搞了些什么,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不管是纵剑门还是别的地方,在你大婚前,哪里都别想去。”
方尽洲两眼通红,梗着脖子:
“我是纵剑门的弟子!你没有理由管着我!”
方老爷道:“在那之前你是我儿子!我告诉你,你娘现在还病着,你要是不想活活气死她,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带着。”
方尽洲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他今天本来是想回头偷些钱去买房子的,没想到却被方老爷抓个正着,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见方老爷意已决的样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无法再动。
门外的妇人不知站了多久,此刻那双和方尽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中泪水弥漫。
方尽洲心慌的厉害,干涩着嗓子挤出一句:
“娘。”
此人正是方夫人,她年轻时因为一次偶然撞上方老爷,一见钟情,为了和方老爷在一起受了很多苦,导致身体一落千丈,甚至落下痼疾,这些年一直靠着汤药吊着。
看过不少大夫,都是不能生气,情绪不能大喜大悲,否则很容易旧疾发作,那就危险了。
年轻时方老爷不懂得珍惜,随着岁月增长对方夫人几乎是有求必应,一点也不敢让人不快,生怕惹她不顺心,连方尽洲很小的时候也知道,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惹他娘生气。
况且方夫人对他也是好,以往很多事情方老爷不同意,但方夫人却都说尊重他的决定。
在方尽洲的心里,他娘或许会比他爹知道这件事之后的态度要好很多,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陡然倒下的妇人,他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是第一次尝试到了任性的代价。
“如君!”
“娘!!”
两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冲向昏倒在地的妇人,方老爷甚至没有时间去理会方尽洲的所作所为,他焦急的度着步伐,等待大夫的答案。
年迈苍老的大夫收回探在手腕上的手指,拈着胡子叹了口气,道:
“妇人早年心肺受了重创,本就不易喜怒操劳,如今这般恐怕……”
方尽洲只觉得世界在眼前颠倒,大夫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从他的脚下开始,整个世界寸寸破裂。
方老爷几乎发出一声惨叫,却又因为怕吵到方夫人压在了嗓子里,他方才谩骂方尽洲时还挺得笔直坚朗的身体突然弯曲老去,颤巍巍的走向那个和她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仓惶的手指凌空落在方夫人身上来来回回,却也寻不到可以落下的地方,最终痛苦的抱头埋在窗沿,发出凄惨无助的悲泣。
方尽洲有些不敢置信的走过去,看着床上昏睡的妇人。
那个因为自己逃学打骂着自己小兔崽子,却又在之后递给自己一只糖葫芦说都怪先生教的差,连自己也听的都快睡着了。
那个因为自己弃武从文,非要去纵剑门,捏着方老爷耳朵让他同意的人,那个担心自己受欺负,骑着马扛着刀装作土匪冲上纵剑门装作土匪的人。
那个因为自己说了一句比起她更喜欢邻家阿姨哭泣的女人。
她看起来那么强悍,可实际上那么心软,她在自己的童年中担任着玩伴,担任着老师,担任着母亲,无论从哪一方面,他从未失职。
可现在……
她……
方尽洲不愿意回想起方才那句只有一个月的寿命那句话,这像是一个玩笑,他昨天出门的时候还在和他爹怄气,他娘还俏皮的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早点回来。
和以往一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为什么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他看着那两位悲痛欲绝的老人,几乎没有一点办法待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寸呼吸,每一寸抽泣,似乎都在像他昭示四个字:
后悔莫及。
可是他不能离开,他知道,他不能离开。
就在一刻钟前,他还想着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可是现在他想走无人能留,他却走不出去了。
他只能痛苦的站在这里,任凭这满屋子的绝望悔恨将他吞没,他甚至没有资格奢求解脱。
……
方尽洲一晚上没有回纵剑门,罗锦他们还以为是留在洛唯城家里,只是第一次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却是他家里托人带来了口信,说是方夫人生病了,方尽洲要在家里陪护。
方夫人身体不好他们都是知道的,几人倒也没在意,只是想着过几天等他身体好了,作为师兄弟总归是要看看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病就是四五天都没消息,罗锦几人倒是有些不放心了,以往方夫人病也就是一两天,很少要方尽洲日夜陪护的地步。
苏丹闻言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罗锦琢磨了片刻,点点头。
“明天吧,如果他明天还不回来,你,风雪,再带上陆伯,我们四个就先去看看。”
傅烟冉道:“为什么是你们四个,我也想去看看。”
罗锦道:“一下子人去太多不好,你们太吵了,生病需要休养,你们别吵到人了。”
傅烟冉这才点点头,担忧道:“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罗锦没说话,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也不安的很,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方尽洲果然没回来,早上的时候饮风雪便和苏丹一起来罗锦屋里等他,顺便吃个早饭。
早饭是云归做的,他现在越来越熟练,而且很享受给罗锦做饭的感觉,罗锦见此倒也不阻拦他了。
苏丹看着桌上好几样点心,笑道:
“云归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如是长此以往,恐怕我都忍不住每天过来蹭饭了。”
罗锦挑了挑眉:“这次是特殊待遇。”
苏丹扬声一笑:“哎,师兄这是舍不得?”
罗锦夹了个包子给云归道:“知道就好”
苏丹淡淡一笑:“师兄果然好福气。”
他态度不遮不掩,罗锦也坦坦荡荡,和两位师弟说话的时候偶尔也凑过去和云归咬耳朵,云归咬着筷子看他,有些疑惑。
似乎是不明白,罗锦是不是已经和苏丹说了,不然为什么一点也不遮掩。
罗锦其实早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告知几位师弟和傅御书的,就没在在意,加上他觉得以苏丹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可能早就知道了。
倒是饮风雪暗沉如墨的眼眸闪了闪,抬头看着两人,便垂头不语了。
喜欢鲛人饲养手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鲛人饲养手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