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罗锦总觉得海水的腥气似乎不曾消散,浓烈而沉重的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呼吸间都沾惹上咸湿的气味,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鲛人的死状如果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时代。
在今天之前,或者说即便现在他都不能完全想象当时的黑暗和惨烈,经受过的折磨和奴役。
可是云归……
他想云归或许是经历过那些的,他也曾受过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没有办法不愤怒,他憎恨一切伤害过他的人,可他更多的是憎恨自己,自己在他那些惨烈的过往里,没有伸出手护他周全。
云归回来前,曾旁敲侧击的安慰说:
有些时候苦难是为了遇见美好,他说:
“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他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他还是心疼。
为什么要遇见苦难呢,他想给他最好的,不需要任何的代价和牺牲,他只要想给他最好的。
他知道云归如今能站在这里,平淡的看着那些族人的离世,是因为他从苦难中走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无法抑制的试图去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他呢,为什么他不能平坦而亮丽的走。
他本该天真烂漫精雕玉琢,却生生被剥去了一层骨肉,用鲜血浓墨重彩的雕刻了世俗惨烈的外壳。
他像是走入了一个死循环,脑海混乱而无措,可更多的,藏在内心深处的是他害怕了。
他害怕有一天云归也会像今天那些逝于海水中的鲛人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毕竟鲛人曾被人类迫害,仇恨浓烈在他们的传承里,而自己又以什么样的姿态能奢求这样的一个岁月长久,美丽年轻的人一直待在自己身旁呢。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的看到这个问题,云归并不是属于他的。
他只是在人生中最猝不及防的街道上,幸运的将这个人带回了家,
可是自己拿什么留下他?
他会变老,容华消退,归于暗淡。
他会成为一个老头子,可云归却会永远年轻而漂亮。
而他只是云归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云归,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他很少去询问云归的过去,并不是不想知道,但他总以为还有时间,他愿意等到云归和他讲的时候。
可现在他有些不安心,他想知道他的过去,想握住他的一切,想拥有他的一切,关于过去和未来。
他声音虽然温和,但是有些难以拒绝的坚定。
云归转过头看着他,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熟悉,疯狂的杂质在他的眼里沉浮,多的是自己看不懂的色彩。
云归突然有些不安,他下意识的去握住罗锦的手,在得到回应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不喜欢罗锦的这个眼神,总让他觉得似乎将要失去什么似的。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罗锦笑笑,空着的一只手轻轻的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轻声道:
“随便,你想说什么,随便说点。”
云归想了想道:“很久以前的时候,我和……我和我的家人都被坏人抓起来了,他们鞭打我们……”
那时候一位鲛人被人类引诱,将鲛人的弱点告诉了人类,结果引来无数人类开始一场对鲛人惨绝人寰的奴役。
云归也在一次被美妙音乐吸引探出海洋的时候,被人抓回了陆地。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周围还有很多族人全部都被抓了起来。
他们都很害怕,但是鲛人无心,不知善恶,所以那时候并不懂人类究竟有多可怕。
云归因为没有成年,所以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看着族人一个个被拉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通过鲛人的传承意识,感受到了族人的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天云归这个还处于幼童的身体也被一个人类看上,拉去了拍卖台。
他赤身裸体的被放在一个不足他高的透明水缸里,除了露出漂亮的鱼尾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台下坐着无数人类,他们昂着赤裸裸的欲望打量着他的身体,那种眼神让他觉得恐惧恶心。
他在被一位富豪买下回去的途中,偷偷逃了出来。
他惊慌失措的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类,瑟瑟发抖,像是一个闯入野兽群的小兔子,只能任其宰割。
好在他的外表和人类孩童没有太大的区别,他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活了一个多月,耳边听着人类对族人肆无忌惮的侮辱和嘲讽,见识了无数族人被玩弄之死的场面,直到有一天被族人的怨气吸引走向了那个堆叠成山的尸体。
那里曾经都是他的族人,可现在却死状凄惨的堆叠在一起,腐臭的气味像是下水道里的剩饭,愤怒和仇恨突然觉醒。
然后就在那时他遇见了云客。
“后来我偷偷逃出来了,一个人救了我,让我和他回家,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可是他后来去世了。”
云客早年家境不错,可是父母早逝,生活过的也清贫,但他对云归是真的好,早些年是因为云客年纪小,看着粉雕玉琢的像是福堂里的小金童,什么脏活重活都不让他做。
他教他念书,教他善恶,他也管着云客,那时候他不知道云客是鲛人,见他年纪小,却总是满目戾气,总会教他与人为善,凡事忍让一些。
可后来他大概是知晓云归是鲛人了,倒也不曾说什么,依旧对着他好,甚至比以前更好,或许是因为觉得愧疚。
云归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为了自己拒绝了那个女人,甚至远走他乡,倒是是因为歉疚还是别的什么。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那都是云归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虽然过的清贫,为了躲避人类的迫害,还总是每隔几年的要搬家,也不敢和旁人相处,可是那时候他们相互依靠, 彼此之间都是唯一,一言一行都是贴合又美好的,特别是他成年之后。
他们的衣服可以相互换着穿,云归亲吻他的时候也不用在低头,他们风华正茂,每次出去都能收获旁人的赞赏和关注,那种眼前这么好的人是属于自己的那种满足感超过了一切。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他们之间完全不会吵架,在云归成人的那年,他们也吵过架。
好像是因为一个女子,那时候他们借住在一个小别院里,屋里很简陋,云归却很开心,因为那里偏僻人少,而且当时他们已经在路上流浪了两年了。
云客在那里找个一份工作,在一位富商家帮家里的小少爷做先生,云归那时候也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份事情做。
可云客担心他身份暴露,从来不让他单独出门。
后来有一次在他无聊的待在院子里等云客回来时,却下雨了,让他正考虑拿着伞去接云客是,却瞧见云客是做马车回来的,车上跟着下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什么模样,云归如今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双白嫩的手撑着一把伞递给云客,而云客没有拒绝。
当晚他就炸了,他认为云客终于倦了,烦了,要丢下自己了,他们吵了很久,他甚至愤怒的扬言,他一点都不需要云客,他可以随时回到海里,而云客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过自己的后半辈子吧。
云客当时突然就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目光一时间茫然而错愕,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好一会,才失望的转头走了出去。
那时他持宠而娇,明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明明知道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却不肯低下头。
后来云客还是妥协了,他对闷在床头的自己轻声道:
“我不会和他们在一起,再陪陪我,云归,在陪陪我。”
云归有些记不清当时他回了什么,可那时云客无助而悲痛的声音却清晰的不曾忘记。
云归神色露出几分怀念说:“自从那次我们吵完架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之后就一直这样,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直到后来他去世了,然后我遇到了你。”
罗锦直觉他有些事情没说,问道:
“他去世的时候,你难过吗?”
云归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那时候确实很难过,可是倒也没有那么伤心欲绝。
“其实也还好,我早就知道也终究会死的。” 可是他知道还有下一辈子,总归是还要见面的。
只是现在想来,他又觉得云客或许并不是像自己那么在乎他一样,那么在乎自己。
因为在他死前,他甚至还曾说过要自己离开。
想到这他才突然想起来,其实在云客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过的都不是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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