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没想到，陪我过上那种生活的人——不是你。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娶你，如果我能在瞿洛下手之前，追求你，那现在站在你身边，陪你走进婚姻的人，一定就不是顾深了。”

　　星辰想宽慰他，想说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成立的时候，可细想起来，又觉得他一定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我们现在又已经分手了，到头来还是一样。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终于能够坦诚地接受，你绝不是陪我走进婚姻的那个人了。”他微笑着，目光平静无波。

　　“董宜年，我这辈子从没觉得你这么成熟过。”星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

　　从朋友的角度，她从没有这样慎重的看待过他们两个的关系。

　　但作为顾深的太太，她又不愿意将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当成“以结婚为前提去交往的对象”去看待。

　　董宜年一定懂得她的心理，所以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跟着自己的感觉寻欢作乐。但终有一天会开始思考生命，失去淡定失去光环，患得患失，恨不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幸福。于我而言，在一定的时期之内——”包括现在——“换取幸福的定义就是换取你。但很可惜，这几乎根本不可能实现，在你身上，幸福是给顾深那样倾尽心血为之付出努力的人的。”

　　早年不知爱只知情，做了许多荒唐事也许了很多离奇愿，皆出于本心所致。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其实是因为得知了顾爷爷的遗嘱，才第一次动了想娶她回家的心。那时候的董小少爷还自以为聪明的想着左右也是要成家立业，娶了她，既成了家又顺道立了业，何乐而不为？

　　那时候星辰刚刚上高中，整日素面朝天，傻乎乎的跟着他到出去跑，好像永远也不知道疲惫似的，两人终日厮混在一处。

　　他虽然自认心怀叵测，可又是真心喜欢和她玩闹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带着个妹妹似的，不曾有半分动心。

　　现在想来，多么自欺欺人。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天真的相信着，星辰最后的归宿，一定是董宜年。

　　顾深管的那么严，他又看得那么紧，除非是从天而降一个真命天子，否则，他只需要等下去。

　　等待那个时机，那个不惊动旁人的时机。

　　真正让他推翻自己过往拙见的，是顾若出嫁之后，星辰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走近顾深，并且在走近顾深时，开始离他越来越远。

　　顾若婚礼的前一天，他张开双臂，错过的，恐怕不仅仅是她哆嗦着坠落的身体。

　　直到她当着他和瞿淮的面，毫不掩饰地对顾深冷言相向时，董宜年才知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并且懊悔不已。

　　不过他输的不冤，同他相比，顾深显然要隐忍和珍惜得多。

　　“我并不成熟。”董宜年说到这，低下头。

　　新娘助理在敲门，催促星辰让化妆师进来补妆，否则就要错过婚礼了。

　　星辰起身，婚纱从倾泻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着。她对董宜年伸出手，“祝贺我新婚快乐。”

　　“祝你新婚快乐。”董宜年也起身，一只手插进裤袋里，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

　　“谢谢。”星辰欣然接受。

　　理论上，她应该至少回给他一句：你也是。

　　可是出于某种心理，她只能回他：“希望你有幸娶到我们容容这么好的姑娘。”

　　董宜年笑得恣意。

　　“谢谢。”

　　婚礼场地就在后院的草坪上，花房被暂时拆除掉了，几行桌子椅子，简简单单的装饰，星辰在楼上时，就能闻到满室的花香，心情舒畅极了。

　　顾深原本最讨厌这样的场合，为了星辰却用心至厮，真是让她感激涕零。

　　挽着董宜年进场时，一众宾客看到了身着素净飘逸婚纱的漂亮新娘，和一身深蓝色条纹西装、梳着背头的帅气董宜年。目光在董宜年和顾深身上来回流转，一时间都有些喧宾夺主之感。

　　可这种感觉，在看见小跑着过来接星辰的顾深时，烟消云散了。

　　顾深在宾客的哄笑声中对董宜年报以灿烂的笑容，他朗声说着谢谢的模样，令董宜年心中一阵恶寒。默默退场，被引到主宾一席。路上默默摇头叹息，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傻子了，可惜了。

　　星辰却觉得，这样的顾深，帅极了。

　　爱情如此，身在其中的二人，浑然不觉对方有何不妥。

　　她实在不必将婚纱留到最后才给他看的。

　　在他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这件婚纱时，他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次，她穿上它时，会美成什么样子。

　　真实的效果，远比他想象中更美一百倍。

　　星辰穿着婚纱的样子，顾深就算看上万次，也仍旧觉得情难自抑，巴不得她时时刻刻如此才好。

　　白净秀气的小脸，掩在长长的头纱之后，对他露出柔和的笑容。小手紧了紧，似乎十分紧张。

　　顾深迷失在她的笑容中，觉得满脑子都是一个她。

　　婚礼按照星辰的意思，一切流程能减则减。两个人都不喜欢那些煽情的环节，双方又没有过多需要在这样的场合去感激的亲属，所以婚礼的气氛，和谐温暖为主。

　　两人站在满是新鲜花卉的拱门下交换戒指，星辰给顾深套上了那个素气的指环，然后伸出手，安安静静的等着他把那颗独一无二的星河婚戒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顾深却握着她的手，无视了捧着托盘站在旁边的张韫容，拿起软软的锦垫上的戒指，在众人面前，单膝下跪。

　　照例，婚礼上的男方一定是要表表忠心的，这一点，顾深亦不能免俗。

　　星辰很好奇从这个男人的嘴里会说出什么海誓山盟来，自然洗耳恭听。

　　顾深握着戒指单膝跪地，一直帮他握着话筒的张韫容立刻哀嚎一声，不情不愿的蹲在他身边，那姿势……实在不够雅观。惹得台下众人嘲笑，包括她家董叔叔在内！

　　她只好老大不情愿地跪在顾深身边，又惹来了另一番嘲笑……

　　尤其是董叔叔，笑得最大声了！

　　顾深似乎对她喧宾夺主的表现非常不满，轻轻咳嗽一声，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星辰歪着脑袋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目光温柔敦厚，如她此人一般，令他心驰神往，于是顾深迎来了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紧张时刻，说话时声音都不自觉有些拘谨。

　　“若若，感激你能允许我，在这样公开的场合里，对你诉衷情。”他以感激作为开始，将心中的爱慕娓娓道来，“首先，我必须请你相信我，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都是以我此生唯一的生命起誓。”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观察着星辰的反应，见她点点头，才接着说下去。

　　“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和什么人走入婚姻，也从没有抱过希望，想与谁厮守终身，度过这本质就是孤独的一生。人生苦短，我在这苦短的一生里，见了太多难堪的、卑劣的的爱情，那些见闻让我打心眼里不想与谁共结连理，只想抱着我做作的人生和格式化的人设进行有限而肤浅的自我救赎。

　　“我不是上帝，没有拯救别人的权利，也不需要别人来拯救。如果没有你，我大概真的会如我所设想的那样，孤独生死，独自来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星辰如堕五里雾中，只能看见这一个他，并且为之执迷和疯狂。

　　“爱上你，颠覆了我对婚姻的一切想法。我开始愿意相信，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心甘情愿放弃单身的自由，我推翻自己意识中虚构的那个肤浅可笑的世界，开始忘记金钱，忘记自我，忘记一切，去追寻你和你象征的那种生活——两个人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也许我会不如以前得意了，我被拉下神坛，再也没有睥睨天下的自信了。在你面前，我总会觉得自卑，不如从前从容，总会嫉妒你身边的一切人。哪怕他们只是跟你握手，我都会觉得怒火中烧，还不如从前冷静，一看到你我就……”

　　星辰原本已经沉醉在他的告白中泪流满面了，可他最后一句话刚说出口她便直觉不好，急忙捂住他的嘴，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星辰羞得跟个小红苹果一样，含嗔带怒地看着顾深，顾深拉下她的手，也笑了。

　　“反正，我越来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了。”他将她的手贴在唇边，轻轻亲吻着，眼睛闪闪发光，比手中的钻戒还要闪耀，“但是，我却一天比一天喜欢你。喜欢你到爱上你身边的空气，你走过的路，都让我觉得有亲切感。那一刻我就知道，若若，我可能只能在你这里，找到我此生的救赎了。

　　“你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多么的平凡，让我知道我这个人多么普通。我深深感激着并不嫌弃这个我的你，你愿意那么真诚的带给我快乐，并且以一生作为期限，将这份快乐定格在我的人生里。我给你的承诺，是这件亲手为你缝制的婚纱，和这场不算隆重，可是从摆设布置都由我亲自设计的婚礼。对此，我觉得很惭愧。”

　　他说到婚纱时，不光是星辰，整个会场上的人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不只是哪位小少爷感叹了一句：“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啊。”

　　星辰听在耳中，只无限循环着这一句了。

　　顾深啊顾深，你何以深情至此，又用心至此呢？

　　教我情何以堪？

　　顾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若若，即便我们住在一起，证也领了，孩子也生了，你根本没法选择了，我也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就因为我爱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听见这个问题时，星辰已经哭得不能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恨不能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一般。一面担心着假睫毛会被眼泪冲开，一面又在认认真真的听着顾深的话。

　　但其实，到最后，她只是在看着他而已。

　　看着他认真而虔诚的模样，看着他的薄唇轻轻开合，一字一句诉说着爱情。

　　面对这样的顾深，星辰还能说什么呢？

　　她朦朦胧胧地点头，抽噎着说：“我愿意，我特别愿意，顾深。”

　　顾深笑得像个孩子一般，迅速将戒指套在她的手上，然后起身，把已经被他套牢的娇妻拥入怀中。

　　两个人站在鲜花拱门下方，忘情的亲吻着对方。

　　台下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掌声。

　　有人在感动落泪，也有人满眼唏嘘。

　　可这一刻，他们两个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旁人。

　　他们必须这样做，他们必须保证，在此生最为神圣纯洁的这一刻，两个人的眼中、心中有且只有彼此。

　　除了当下，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如此心甘情愿堂而皇之的在众人面前拥吻着。让一切觊觎着两人的目光全部萧索着移开。

　　睿智冷静如蒋方于，情深似海如董宜年，若即若离如瞿淮……等等等等。

　　这一刻，他们真正的意识到了，他们全部都是外人。

　　原来婚姻，竟然是一件这样神圣的事情。

　　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有限数量的人，又在这些有限数量的人里，或是千挑万选或是命中注定，终究选择了一个最合自己心意的，与之共结连理。

　　从此，人生陌路，不再值得惧怕。遇上了再可怕的事情，也终究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也可能是挡在你身前，总之，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世道的恶。

　　从此，有了这一个人，一切的难，都难在家门之外。家门之内，是用心和爱意包裹着的家庭。

　　全心全意将自己付出给另一个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星辰已经意识到了。

　　她恐怕，将再也无法理解和接受，顾深以任何缘由离开。

　　顾深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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