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出发去角西,是在两天后,彼时,朝廷里的事宜基本上已经处理完毕,她可以放心的离开。
上马车时,晴空万里,但刚出发没多久,天气便开始阴沉下来。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不难看出,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果不其然,途径客栈时,料想中的大雨倾盆而至,阻断了行程。
无奈之下,江采一行人只得在客栈中途休息。
下马车时,少许雨水打湿了衣衫,江采只顾着低头处理残留的水渍,丝毫没注意到,客栈里有一人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好巧啊。”
这三个字出来时,江采动作僵硬在原地。
她真的很不想承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
缓缓抬头看去,客栈大厅里,那一身蓝衣,端的风姿卓越的男人,不是容湛又是谁?
靠之,这人当真是属牛皮糖的么?甩都甩不掉!
江采顾不上衣服上的水痕,疾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问:“你来做什么?”
容湛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听说角西许家异常神秘,耐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心,故而前往,没想到阿采你也将行角西。”
说辞还真是信手拈来,江采紧绷着牙关,猛地回头瞪向方贵。
她前往角西的事情除却朝廷里的重要官员外,只有方贵知晓,这一次下角西,实际上是微服私访。若是他没将消息泄露出去,容湛又如何知道?
方贵被她瞪得很是委屈,天晓得他是真的什么都没说。
大宣皇帝本事大的很,想知道她的行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方贵好心,没有将这个既定事实说出来,以免打击到江采的自尊心。
罢了罢了,被冤枉就被冤枉吧,委屈这一时,也不会少块肉。
江采自然是不知道方贵心中所想,她此时恨不得拿把刀,将容湛这厮给剁了。
走一步跟一步。他以为自己是没断奶的娃娃,跟着妈妈亦步亦趋?
“天色不早了,晚饭想吃点什么?”
容湛对于这次‘偶遇’的态度很是愉悦,他语气轻快的问道。
在宫里江采没有好脸色给他,现在更是没有,板着一张脸,冷声道:“你多想了,你走你的,我过我的,我们互不干涉,晚饭想吃什么,你与其问我,倒不如去问问跟在你身后的婢女。”
容湛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婢女,后者被他这一眼盯的一个哆嗦,下意识两腿发软便要跪下,便听得一记清冷的声音:“你想吃什么?”
婢女愣怔住,半晌没回过神来,就连下跪的动作都被吓的忘却,呆呆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皇……皇上在问她想吃什么?
这不是在做梦吧?
“公……公子,奴婢,奴婢……”
婢女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断断续续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事实上,被容湛行为惊到的,不止是婢女,江采亦是被他吓了一跳。
可此刻,看着婢女含羞带怯的表情,心里却像是扎了一根刺,难受的紧。
“方贵,上楼。”
江采眼睛不再看容湛那边,径直上楼。
方贵连忙将碎银交给掌柜,小厮带头领路。
木质的楼梯被踩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混合着传来的,是容湛的声音:“算了,你不用说了,顺便你可以走了。”
剧情峰回路转,婢女被这一变故吓的傻了眼,反应过来时,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公子,奴婢错了,公子别赶奴婢走!”
“你错在哪儿?”
男声清冷,不含一丝感情。
婢女急的红了眼,她哪儿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明明前一刻他还在问她要吃什么,怎的下一秒就要赶她走?
容湛见她答不上来,淡淡道:“你错在出现在她视线里。”
即便他口中的‘她’并没有指明是谁,但婢女心中却清楚的很。
说是面如死灰也不为过,她在不经意间得罪了那位。
整个大宣谁不知道,他们的天子心中装着一人,宁负天下人,不愿负了卿卿。
容湛扫了一眼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婢女,眼神不带一丝温度,折身便上楼。
客栈大厅内,婢女惨白着一张脸,被李瑾塞了一锭金子。
“哎,这些银子够你拮据着过这一辈子了,离开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也算是提前出宫了。”
婢女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金子,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每个入宫的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期望,那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被皇上看上,从而麻雀变凤凰。
可如今,她的梦碎了,就因为那个女子的一句话。
“有些人不是你能嫉妒的,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该做的事,千万别犯傻。”
到底是个年纪轻的姑娘家,她心里在想什么,李瑾看一眼便了解。
沉着声音给她警告,婢女打了个激灵,连忙握着那锭金子千恩万谢的离开。
直到看到她的背影离开了客栈,李瑾才暗暗放心。
他在宫里浮浮沉沉几十年,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也自然知道,女人这种生物,一旦受了刺激,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但好在,苗头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也算是拯救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他想着,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不免有些怨怼。
皇上本人或许不知情,但他确实吸走了众多女子的心,就这样狠心对待,着实太恶劣了些。
可也当真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只是不知,这份痴情究竟是好是坏。
……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才开始放晴。
江采急着赶路,雨一停,便开始出发。
上马车时,发现容湛也这时出门,她下意识扫了一眼,然后。惊的险些踩了个空。
只见容湛身后,跟着四个人高马大的魁梧男人,个个赤裸着上身,在这秋风瑟瑟的季节里,看一眼都要打颤。
诡异的是,一个清瘦男人,领着四个魁梧壮汉,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
江采打了个哆嗦,不再多看一眼,闪身钻进马车。
巧的是,进去的一瞬间,她脑海中闪现昨天那一幕。
湛蓝色的眼底有了一丝荡漾,她微微抿唇,面上神情微妙。
容湛今日这出奇的阵仗,不会是因为她昨日那一句话吧?
所以将婢女都换成了大汉?
“嗤——”
想到方才那一幕,不免嗤笑出声。
或许连江采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的她,眼底那浅浅的柔情与蜜意。
容湛习武之人,耳力好,在听到江采马车里那一声淡淡的笑声后,也跟着弯了眼睛。
果然,投其所好了。
“日后你们就这样跟着我。”
容湛没有回头,只吩咐了这一句,四个男人的脸色微变。
就……这样?赤裸上身?
在这荒郊野外还行,若是到了城区,岂不是要吓坏许多姑娘家。
事实再次证明,这份担心不是多余的。
当马车踏入城区后,容湛的队伍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那四个出类拔萃的壮汉。
街上的小姑娘羞红了一张脸,捂着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手缝中偷偷的看两眼。
胆子大点的,指着这边惊呼。
一时间,连带着江采的队伍都成了众人焦点。
江采坐在马车里,深刻察觉到与容湛同行就是一份天大的错误,她黑着脸,掀开车帘对那边怒吼:“给我把衣服穿上!”
四个大汉面面相觑不敢动作。毕竟里面那位才是他们的主子。
江采的厉喝并没有什么作用,她正欲发作,容湛已经淡淡出声:“夫人说话没听见?”
夫人?
江采挑眉,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占她便宜!
“是,公子。”
四人高声应下,齐刷刷将衣服套上,动作时,浑身的肌肉再一次引来街道上姑娘家的惊呼。
江采脸黑的难看,愤愤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退步让容湛有多雀跃。
马车里,一直在等着她纠正那一句‘夫人’的容湛,等了半晌没有动静。
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默认了这个称呼。
内心的狂喜让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飞奔到她面前,抱着她转上一圈。
这是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宽容。
他坚持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一次心软。
“李瑾。”
容湛唤了一声,马车外的李瑾连忙回应:“奴才在。”
“你看到了吗,她没有骂我唤她夫人。”
激动的声音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话里的不成熟,完全不像一个谋略心计深沉的帝王能说出的话。
李瑾心头一酸,他们家主子这一场情爱追的太累,太累。
可若追究起来,也是自食其果,怨不了任何人。
李瑾心头叹了口气,附和道:“主子,娘娘极容易心软的。”
容湛闻言,眸光动了动。
是啊,江采是个极容易心软的人,相处的这六年来,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可同时。她也是个极为记仇的人。
他伤了她一次,她记一次。
一次或许能原谅,可是,这六年里,他将她的身心已经摧残的支离破碎。
即便是这样,她还能再心软么?
想来,也是几率极小了。
角西位于西凉的西北方向,气温比起出处在南方的京城要低的多,这边似乎没有秋季,听角西的百姓说,从夏季到冬季,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故而,江采在抵达角西后,早已经耐不住寒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角西的秋季已经不能称之为秋了,虽晴空万里,却冷的人直打颤。
江采更乐意叫它初冬,只因为她在清晨起床时,见到了一地的白雪皑皑。
下雪了。
以前她从未想过在秋天里见到雪,但角西成全了她的想法,那一地的白雪,将整个小镇洗刷的异常漂亮。
吱呀,吱呀——
雪地上被人踩出了一阵阵声响,江采回头看去。
漫地白雪之上,容湛一袭丹青色衣袍。宛若天空中坠落的一抹银河,惊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早啊。”
他温温和和的打招呼。
许是这场雪让江采心情愉悦,面对他时,也难得的好脸色,但始终不肯过多理睬就是。
“阿采可知许家如今住在哪儿?”
容湛提起许家时,江采才蓦地想起他在客栈时也说过,他是为了许家才来到角西。
但她不知,他口中所说的‘许家’,是否是平后的娘家。
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容湛又补充一句:“就是以前的京城许家。”
这回,江采挑了眉梢:“你打听许家做什么?”
“只是好奇,传闻许家会巫术,我想见识见识。”
这个回答没毛病,江采顿了顿,随口问:“许家也在角西?”
其实容湛能打听到许家如今的住处,她半点不惊讶,若是他没点本事,如何稳坐大宣皇位?
至于许家,她江采知道的,未必比他多。
这不,她也不知许家在角西的具体位置。
容湛明白了这一点,没再深问,只是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你觉得许家会巫术这句话可以信多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采回答的异常笼统。
可这也是事实,就比如她,她还是从未来世界穿越而来的呢,说出去,谁会信?
有些时候,不相信并不等于不存在。
往往当一件事情超出了人们所能理解的范畴时,便被神话。
所以说,她并不打算和容湛这个思想落后几千年的人,讨论这种学术性的话题。
“那就是确实是真的了。”
就在江采内心嫌弃古人思想时,容湛说了一句令她惊讶的话。
她意外的看着他,眼神认真的窥探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为了迎合她,还是真心实意。
半晌后。没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半点玩笑,他是说真的。
江采正了神色,肃然道:“你相信巫术?”
容湛耸了耸肩:“大宣有国师温别庄,西凉有个许家有什么好稀奇的?”
温别庄。
是的,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他能一眼看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关于他的传闻也数不胜数。
其中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温别庄从大宣太祖皇帝时便已经担任国师,如今皇位上的皇帝换了两茬,按理说,他早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可那张如云雾般寡淡的脸却始终如一,甚至连一根皱纹都没长。
江采早在之前便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起码,超出了‘人类’这个词的范畴。
照容湛这个说法,许家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你找许家做什么?别跟我说对巫术感兴趣,若是你真这么想,大可以回大宣和温别庄促膝长谈人生。”
江采又问了一句方才的话,只是后面添的一句斩断了容湛想蒙混过关的说辞。
他对上她的眸子,不难看出其中警惕。
她是在怕他做出对西凉不利的事情。
容湛眸光暗了暗,低声道:“我不会对西凉出手,这是签订了合约了的,帝王从无二话,你日后莫要再怀疑了。”
被拆穿了想法的江采有些尴尬,眼神胡乱瞟着的空隙。自然将他那一闪而过的受伤看了去。
心下顿觉歉意,她咳了两声,缓解气氛。
“我只是习惯了第一时间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你别介意。”
容湛本身是觉得堵心的,但听她这话,又登时复杂起来。
说到底,造成她草木皆兵性情的,他容湛是始作俑者,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不提这个,既然你没有其他想法,那么你找许家为的什么?”
江采见话题的发展偏了轨道,眼看着容湛下一句就要说出令她逃避的话,急忙率先出声。
后者神色复杂,却终是没有提及更多,只正面回答她的话:“我怀疑许家心怀不轨。”
他口中的‘心怀不轨’自然是对西凉来说,江采皱眉:“你怎么知道?”
“宫里平后对外宣称病重,事实上她身体没出任何问题,并且,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距离当年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许家随时可以回京城。”
容湛说着,江采敏锐的抓到话里重点:“期限?什么期限?”
“当年许家利用西凉危机,将平后塞进皇家,太祖皇帝与许家约定了一个协议,在二十年内,许家不得踏入京城一步,今年,是最后一年。”
江采听着他的解释,瞳孔微微一缩。
还有期限?
她只知当年事情,却不知许家离开京城还是有期限限制的。
“即便是这样,许家再回京城又如何?他一没兵,二没权,怎么颠覆王朝?”江采仍然不太相信。
容湛沉声道:“你别忘了,当年许家也是在一没兵,二没权的情况下,解决了西凉空前绝后的危机。”
“……”
话虽这么说,可要让她去相信,能有人不费一兵一卒去策反,是真的极为困难。
“不过,许家有没有异心我还不太确定,所以我才赶来角西。”
容湛说着看了她一眼,意思显而易见。
他真的不是跟着她来的,两人在客栈遇见,真的纯属巧合。
如果江采是第一天认识他,还真就信了。
但很可惜,她太清楚此人的狡诈,他或许真的是为了许家而来,但巧合在与她同一天出发。住同一间客栈,走同一条路,这未免说不过去。
巧合?也只能信十分之一罢了。
“许家在哪儿我是真不知,不过你可以去向当地人打听,许家在西凉几乎是家喻户晓,若是真的移居到角西,一定会有人知道。”
江采明智的无视他的眼神,这般说道。
“若是在你声名狼藉狼狈不堪的时候,你会对陌生人表明身份么?”容湛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这么问出来。
江采身子一颤,浑身气息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脸变得莫名其妙,速度快的让容湛都有些反应不来。
她缓缓抬眸看向他,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不会,就像当初我逃出大宣忙于奔命时一样,我永远不会对人提及我是大宣太后。”
容湛身形一僵,呼吸都忘了规律,只觉得心脏处突然一疼,整个人都麻木起来。
他无意中,戳到了她的敏感处。
江采不愿再与他待在一个屋檐下,连两人共同呼吸这一片空气都会让她觉得窒息。
过去实在是太疼,疼到她每次触碰,都会条件反射的将自己包裹起来。
退缩,逃避。
因为找不到面对的方法,所以,只能选择欺骗自己遗忘。
容湛看着她的背影。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的肉。
鲜血淋漓时才松开,这算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主子,打听到了,角西城东南方向有一家姓许的有很大可能。”
李瑾匆匆而来,说话间看到他不断流血的手掌,顿时大惊:“皇上,您受伤了?!”
他的声音让容湛回神,淡淡摆手:“无碍,走,去会会许家。”
李瑾还想说什么,容湛已经带头走去,他看了看雪地上的血迹,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看了一眼江采离去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李瑾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跟上容湛。
角西的街道不像京城那般繁华,但胜在人情味浓厚。
如果说京城相当于现代的北京,那么角西就像是云南,慢悠悠的,天与水一色,小贩吆喝声也是懒洋洋的。
江采闲来无事,便趴在二楼的窗户旁往下眺望,几乎是一眼,眼底便映入了容湛的身影。
他实在太出挑,分明那一份丹青色已经足够低调,但依然引来路上行人的瞩目,当然,看的多的,还属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祸害……”
江采低低咒骂一句,懒得再看下去,正打算起身,忽的,视线里闯入了一辆风风火火的马车。
“让让,都让让!”
马车上一个少年扯开嗓子叫着,但拉着缰绳的手依然不能将马车控制住。
于是,横冲直撞下,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孩子愣愣的站在大街上,恰好是马蹄下的位置。
胆小的姑娘早已经尖叫着捂着眼睛不敢多看,眼看着马蹄就要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只看见一抹丹青掠过,再定睛时,马车停了,孩子正伏在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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