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烟花,文彬送雁翎回到了狄家。
俩人正要进门,雁翎无意中一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年轻的男子正窃窃私语着。那两个男子戴着灰色的鸭舌帽,穿着黑呢子大衣,显得有些神秘。细看,俩人的眼神里都透出一股子精明和狡猾。
文彬也看到了那俩年轻男子,认为是路人,也没有多想。
他随着雁翎回到了狄家。
相玫告诉雁翎,相楠来电话了,已经在大饭店里订好了年夜饭。雁翎微微的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文彬。相玫道:“不知道文彬什么时候闲着?厂里要放好多天假吧?不妨去见一见雁翎的爸妈!”
方才在馆子里,文彬已经听雁翎说起过,相楠正准备见一见他呢。此时,他听到相玫的话,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他道:“厂里一直放假到十五呢!”
相玫道:“那就约到年初三吧。这几天,你肯定要陪着爸妈哥嫂过年,我就不打扰你了!”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和弟弟不妨也去见一见你的爸妈?将来总要见面的!”
雁翎急忙插嘴道:“南洋那头想着先和文彬见面。到时候再说吧。”
相玫情知雁翎害怕文彬会为难。这会儿,雁翎的生身父母都在身边,哪还用的着相玫这个姑母呢!况且,相玫也不是什么体面人,白白的前去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相玫一摆手,道:“我反正也管不着了。随你们吧。反正有你的父母在。”说完,便满不在乎的哼唱着电影歌曲,心里却气鼓鼓的,自顾自的上楼了。
雁翎低声道:“趁着南洋那头的人回来了,不妨让伯父伯母和他们见一见面吧!我总觉得,你爸妈肯定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两边要是见了面,你爸妈心里的疑惑就会自动打消了。”
文彬道:“说的很是。我也这么想。可我隐隐约约的觉得,你的母亲实在不好说话。”
雁翎烦闷的道:“不管她了!我爸爸是个脾气平和的人。到时候,就让他单独和你爸妈见面吧!”
文彬紧赶着道:“这样最好不过了。我等会儿就过去,把见面的事情告诉他们。”
雁翎急忙道:“你现在就回去吧。到现在,你爸妈还不知道你出差回来了呢!你不妨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放心。”
文彬觉得雁翎对他实在体贴入微,心里顿时觉得暖洋洋的,笑道:“那好吧。”说完,便去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文彬告诉雁翎,他准备回去了。文泉夫妇已经去了。
雁翎道:“你哥嫂肯定要和你爸妈一起过年的!你爸妈难得来一趟这里!”
文彬叹息道:“爸妈倒是很想和大哥一起过年。可明儿,哥嫂只是来吃一顿饭,晚上的时候还要回到苏公馆里。爸妈有些不高兴,可说不出口。刚才在电话里,妈一个劲儿的跟我发着牢骚呢。”
雁翎踌躇道:“你哥哥其实也挺难的。”
文彬笑道:“我们要是结婚了,爸妈肯定就不寂寞了。”
雁翎心里默认了文彬的话,掩嘴笑了几声。
文彬出门了。雁翎送文彬去了电车站。一路上,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上了电车,电车紧赶着就要开了。文彬爬到窗玻璃上,道:“我明天上午还来看你。过年了,肯定要给你姑父和姑妈拜年的。”
雁翎迟疑片刻,道:“我们明晚要去大饭店里过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陈妈也回家了,连个接电话的人都没有。我不妨提前给你打个电话吧。免得你白跑一趟。那么远的路!”
文彬笑着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隔着玻璃窗看着雁翎。雁翎也是依依不舍,也正昂头看着他。最后,俩人都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电车叮叮当当的走远了。
雁翎独自往回走。
路过糖果行的时候,她看见了五颜六色的各色糖果……像冻着的五彩玻璃球。她越看越喜欢,停下脚步,要小伙计称了几斤糖果。
小伙计称完糖果,把五颜六色的糖果装到了一只精致的纸袋子里。那只纸袋子上印着大大的火红福字。
雁翎接过纸袋子,付了钱。小伙计迟疑的接过钱,目光停在雁翎的身后。
雁翎觉得有些奇怪,回头一看,见那俩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俩人凝神向这里打量着,鬼鬼祟祟。
小伙计当然认识雁翎,毕竟都是街坊。
此时,小伙计低声道:“雁翎姐,那俩人已经在这里晃悠两天了。他们曾经打听过你的住处!”
雁翎吓了一跳。小伙计也不知道缘由,只是要雁翎小心点。
雁翎匆匆的回到家里。她的心里琢磨着,实在想不出所以然。
正好利俊下楼梯,迎着雁翎。雁翎不由得想到,会不会是利俊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难道利俊又欠人钱了?
利俊对雁翎笑脸相迎,百般奉承,一个劲儿的夸赞文彬的懂事。
雁翎听着,客气的点着头。相玫正催促着小贝早睡,一叠声的叫嚷,惊天动地的。
正闹腾着,肇源拎着水果点心进门了。
利俊看到肇源,心里实在厌恶。可肇源毕竟是奕祥的大恩人,并且他又看中了雁翎做儿媳,所以,利俊不得不和肇源寒暄。
雁翎很讨厌佟肇源,简单的问候一句,随即冷着脸,匆匆的上楼了。肇源的目光停在雁翎的身上,有些失落。
雁翎加快脚步上了楼梯,她正好迎着相玫。相玫已经听到了肇源的声音,紧赶着下楼了。相玫眼瞅着雁翎铁青着脸,情知雁翎不待见肇源。她要雁翎催促小贝早睡。雁翎答应着,去了小贝的屋里,深掩上屋门,和小贝聊着闲话。
时不时地,楼下的笑语喧哗一波一波的传来。
小贝已经钻到了被窝里,眼瞅着雁翎的眉头紧蹙,不由得笑道:“姊姊,你肯定很讨厌姓佟的!”
雁翎在小贝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故意嗔怪道:“贫嘴!”
小贝一伸舌头,把脑袋缩进被窝里。被窝里传来了小贝一叠声的笑。
在楼下的小会客室里,相玫正和肇源闲聊着,她问起了安迪奕祥的航程。肇源拿出一份电报,送到了相玫的手里。
相玫看到,安迪和奕祥正在埃及度假。那艘巨轮从香港出发,途径红海,再转向爱尔兰,要在埃及停歇三天。所以,安迪和奕祥便准备在埃及过旧历新年了。
相玫看着看着,心里有些酸涩。奕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过年,并且还是在异域他乡过年。利俊接过电报纸看了看,立即劝道:“在家里过年有什么意思呢?要是换成我,我巴不得能去埃及玩一玩。”
相玫觉得利俊的话很有道理,便转悲为喜,向肇源问起埃及的风土人情。
肇源眼瞅着相玫眸光里的担忧,不由得笑着劝慰,要相玫放心。安迪是个旅行老手了,会照看好奕祥的。
利俊晚上吃多了油腻,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的乱响。他起身登东了。
相玫趁机问道:“你一个人过年会很冷清的!”
肇源苦笑道:“已经习惯了。不过,我有生意上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大家一起喝酒娱乐,倒也不寂寞。”
相玫点了点头,道:“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我这几天过得很累!”
肇源问道:“怎么了?”
相玫道:“雁翎的爸妈从南洋回来了。”
肇源很好奇,不由得问道:“是吗?我倒是听说,那对夫妻现在已经垄断了南洋的橡胶产业。实在很了不起。我倒是想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一见那位才俊!”
相玫客气的道:“弟弟两口子要过了十五才回南洋。我不妨跟弟弟说一说。”
肇源笑道:“那太好了。”顿了顿,低声道:“正好借着见面的机会提一提我心里的愿望。”
相玫情知肇源惦记着安迪和雁翎的事情,便跟着笑道:“那就看你的能耐了。我实在管不着!当初,你既然说给我听了,并且送给我那么好的玉佩,我总得还你一个人情吧?我带着雁翎去了你家里,让雁翎和安迪见面了。这会儿,又安排你和她爸爸见面。我已经尽力了。”
肇源啧啧了几声,笑道:“你和我还这么客气。”
相玫幽幽的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你送我那么贵重的礼物,我的心里实在难安!虽然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可毕竟不是一家人。”
肇源低声笑道:“安迪将来要是真的娶了雁翎,我们就成一家人了!”
相玫一摆手,叹息道:“我真不想给你泼冷水,雁翎好像并不喜欢安迪!”
肇源低声道:“安迪却对雁翎很巴结。你知道吗?元旦那天晚上,安迪喝醉了酒,哭了很长时间。他觉得雁翎不信任他,把他当成是坏人!”
相玫忍不住笑道:“谁让他油嘴滑舌的?他是情场老手了,一下子变得清纯,有谁能相信呢?”顿了顿,看到利俊已经朝小客厅走来了,急忙抬高声音道:“我会安排你和弟弟见面的!一切就看缘分吧。相亲的事情实在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肇源也看见利俊走来了,早已知趣的收敛了脸上凄然的神色。
利俊来到近前,听见俩人正商量着安迪和雁翎的事情。
相玫和肇源又简单的说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说着庆贺旧历新年的事情。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肇源觉得天色很晚了,便起身告辞了。相玫两口子把他送到门外,眼瞅着他钻进了小汽车里。
汽车司机正从瞌睡里醒来。他问利俊要香烟。利俊紧赶着把一只香烟递送上去,又为司机点了火。
肇源笑道:“我这个司机跟着我跑了一天,也实在累了。回去后,我会赏他红包的!”
司机急忙说着喜庆的话。待他吸完香烟,随即便发动了汽车。
利俊撇着嘴,道:“真有福气,车接车送的。”
相玫白了利俊一眼,讥讽道:“人家毕竟在年轻的时候奋斗过!”说完,便独自进去了。
利俊的心里酸溜溜的,也跟着进去了。
回到房里,利俊一边换着纺绸睡衣,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想和弟弟见面?”
相玫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道:“就让他和弟弟见一面吧!至于成不成,那就看他的本事了!到时候,他也怨不到我们了。奕祥留学毕竟花了佟家的大钱,我们岂能白白的得罪人?我们仁至义尽,即便那事儿不成功,佟肇源也怨不得我们了!”
利俊换好了睡衣,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他的心里也金光闪闪的。他走到相玫的椅子后面,为她揉捏着肩头,笑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说,相楠竟然能和念慈过一辈子?实在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要是相楠,早把那个邪门娘们儿甩了!”
相玫冷笑道:“这就是夫妻缘分。打都打不散的。”顿了顿,笑道:“我倒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男人就应该娶念慈那样的女人。这叫什么?这就叫半斤对八两!”说完,便掩嘴笑着。
利俊瞪着鸳鸯镜里的相玫,故意生气的道:“胡说。”
相玫眼瞅着镜子里利俊铁青的脸,抓起粉铺扑子,在镜子上涂抹了一小团,白惨惨的遮掩了利俊的脸。
利俊却故意把脸凑到相玫的面前,龇牙咧嘴的道:“我有那么讨厌吗?”
相玫愈发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道:“说真的。你也觉得念慈那种女人很讨厌!其实,我压根也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不把她打发了!难道因为她生了儿子?”
利俊抬起头,翻着白眼道:“你不妨直截了当的问一问你弟弟。他肯定会跟你说实话的。”
相玫道:“你说的也是。我是他的姊姊,当然要听一听弟弟的苦衷了。”
利俊意味深长的道:“但愿是他心甘情愿的守着念慈。否则,真真的又是一出悲剧。”
相玫唉声叹气着,道:“我抽空问一问弟弟吧。但愿他能跟我说实话。”
利俊道:“很多男人都喜欢装傻……装一辈子。”
相玫道:“你呢?”
利俊故意停顿片刻,认真的道:“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要是有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相玫突然间觉得眼睛湿漉漉的。她赶紧抓起香水瓶子,朝脸上喷了喷。
利俊把两只胳膊撑在她的木椅头的两端,耷拉着脑袋,呢喃道:“当年,我是个傻男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你也跟着错误……”
相玫道:“别肉麻了!”顿了顿,用手掌抹掉了鸳鸯镜上的脂粉,露出了利俊的镜像,道:“夫妻是打不散的。等我死了,你给我驮碑吧!”
利俊笑了起来,对相玫耳语了几句,引得相玫呵呵笑着。
鸳鸯镜里显出了一对老夫老妻的脸,越看越有夫妻相。
雁翎已经哄谁了小贝,正在自己房里坐着。她听到相玫夫妻间的玩笑话,心里不由得想到了她和文彬的事情。
她和文彬要是结婚了,肯定也会分享着属于俩人的小情调的。
她披上大衣,悄悄的来到楼下。她给文彬那里打去了电话。
廖太太听到是雁翎的声音,笑着问了几句。雁翎提前给廖太太一家拜了年,又问起了文彬。
廖太太笑道:“文彬正等着呢!”
雁翎听到文彬接听了电话,笑道:“你到家了,我就放心了。”
文彬道:“刚进门。手还是冷的。”
雁翎匆匆道:“你快歇着吧。”
文彬道:“我和你聊着,心里一热,身上就不觉得冷了。你要是挂断了电话,我就要抱暖水袋了。偏偏家里还没有暖水袋。”
雁翎笑道:“瞧你可怜见的!”
文彬道:“我的爸妈看到我回来,都高兴的了不得!”
雁翎的心里真替文彬高兴,她巴不得廖家的人都喜洋洋的。
文彬道:“我和爸妈说了,俩人都很想见一见你的爸爸。”
雁翎笑道:“这就好。”
文彬道:“就照你姑妈定的时间见面吧。”
雁翎答应着。她想到了那两个神神秘秘的年轻男子,琢磨着是不是要告诉文彬一声。可文彬却一个劲儿的说着廖家全家的喜气洋洋。雁翎随即打消了主意,不愿意破坏文彬的大好兴致。反正,她会格外小心的。
文彬又和雁翎聊了一会儿,才放下了电话。
雁翎披着大衣回到楼上。她竟然不觉得疲倦,躺在床上看起了小说书。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不由得放下文彬送给她的小说书,撩起身侧的窗帘,瞭望着玻璃窗外面的天幕。
那晚照旧有月亮。
那晚的月亮瘦瘦扁扁的。雁翎眼瞅着那一撇月影,心里替月亮惋惜。不过转念一想,还有半个月就是十五了。到那时,月亮会灼灼其华的。想必,月亮的心里也存着这样的盼望吧。毕竟否到了极致!
雁翎的心里也存着这样的盼望……为了她和文彬的月圆而盼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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