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乔老师无奈的叹息道,目光凌冽如火,钉住楠一,严厉的道:“楠一,你要真心对蝶纤好,就不要让你那个荒唐的妈继续作祟下去!”说毕,拂袖走至四合院门前,开锁,甩门而进。
归家的路上,蝶纤保持沉默,楠一冥思苦想。
“我觉得,我应该给你另外找一个住处!”楠一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蝶纤附和道,对楠一投注了两道期许的目光。
“我会尽快想办法的!”楠一许诺道,不由得握紧了蝶纤戴着毛线手套的手,道:“冷吗?”
“心冷!”蝶纤苦笑道,顿了顿,看了楠一一眼,又把头转向路旁的砖石灰墙,道:“你妈很喜欢倪丽!”说毕,故意留下白水似的一片空白,等待楠一填缺。
楠一的心一惊,道:“倪丽其实也很可怜!我同情她,但不喜欢她!”
“可我将来要和你妈生活一辈子!”蝶纤苦闷道。
楠一觉得蝶纤的那只粗毛线手套有些扎手,斩钉截铁的道“我们肯定不会和妈住在一起!”
“你爸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蝶纤插了一句。
“只可惜,这件事情我爸不能做主。他毕竟是你婶子的老情人!年轻时候造的孽啊!”楠一无可奈何的道。
“所以,你应该理解你妈为什么讨厌我!”蝶纤迅疾道,叹息一声,紧跟着又补了一句,道:“就像你说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要让妈改变主意会很艰难,几乎不会成功!所以,我只能和妈势不两立!”楠一挣扎道,心中痛彻万分。
“你说的这么惨烈,我的罪孽就更重了!”蝶纤吐口而出道,看了楠一一眼,心里冉冉升起某种念头,踌躇片刻,喊道:“干脆分开吧!你去找倪丽!”
楠一听闻,像是失足掉进了混沌的深渊。
蝶纤也跟着停住脚,后悔冒冒失失的喊出了那句话,眼瞅着楠一渐渐的回转神思,立即听到他的吼叫:“我杀了你!”
“哇”的一声,蝶纤随即惨哭起来,颓然的蹲在地上,抱着胡同口的一棵海棠树,愈发惨烈的哭叫着。
楠一缓缓的抬头,只觉得针一样的光线从嶙峋缠绕的枯枝缝隙里射下,明晃晃的一股子毒辣,刺的他也不由得泪眼婆娑。
文化宫的小礼堂里,蝶纤被孤立了。
她独自坐在第十排的中间位置,左右两侧没有一个人。她,仿佛是一颗残剩的牙齿。
讲台之上,授课教师们却对蝶纤很好奇,一个劲儿的盯着蝶纤。
还用着说吗?
孤零零的坐在第十排的那个女人就是蝶纤,就是和乔老师搞破鞋的那个婊子!
蝶纤觉得脸颊之上火辣辣的,像是涂抹着一层细密的辣椒酱。
她躲避着老师充斥着讥讽的眸光。可老师却喜欢不停的变换着位置,故意的踱来踱去,不肯罢休放弃对蝶纤的观摩。
蝶纤用钢笔疯狂的在讲义上划着,记着,涂抹着。用的劲儿太大了,墨蓝色的钢笔水浸染了白纸,化作一小团,又化作一小团,肆无忌惮的侵略,不讲理,太不讲理了。
好不容易熬到补习结束,蝶纤首先冲出了小礼堂,把窃窃私语甚至是大声的谩骂都甩在身后。她奔向了正骑跨在自行车之上的楠一,显露给他的确是一个挣扎的笑脸。
周末很快过去。
楠一照常去杂志社上班,蝶纤照常去大学门口摆摊。
玉玲变换了主意。她不再去监督蝶纤,而是像小型慈禧太后似的端坐在家里。待蝶纤归家,她便端起刚沏好的茉莉花茶,慢吞吞的呷着,聆听着蝶纤一五一十的报账。
蝶纤也变换了主意,随身带着复习讲义,抽空便认真的翻阅着,像是要和时间赛跑。
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大学门口的摊位也多了起来。
蝶纤摊位的右边很快就有了新的摊位。
一个长相俊俏,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正张罗着最流行的喇叭裤和蛤蟆镜。
蝶纤觉得,他和自己仿佛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哎!你是新来的?”蝶纤随口问道。
“新来的!我叫郝高广,你管我叫高广哥就行!”郝高广大大咧咧的笑道。
“我凭什么管你叫哥!你多大!”蝶纤故意生气的问道。
“我二十岁了!”高广故意装作老沉的说道。
“我也二十岁!你几月的!”蝶纤笑问道。
“八月的!”高广说道。
“你还真是我哥,我比你小两个月!”蝶纤噗嗤一声笑道。
“以后是邻居了,多照应!”高广客气的笑道,随即便风风火火的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香港最流行的喇叭裤,蛤蟆镜!最适合年轻人穿!”
这一招呼,许多年轻的学生们便蜂拥而来,把蝶纤和高广的摊位围拢的里三层外三层。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蝶纤也一叠声叫卖着。
待到年轻的学生们渐渐的散去,高广的那只棉帽子里早已塞满了钞票。
“正带劲儿!”蝶纤扬着手里的钞票,眉飞色舞的嚷道,引得高广也跟着呵呵的乐起来。
“你还复习高考?”高广眼瞅着蝶纤摊位上的几本讲义,好奇的问道。
“闲着看一看!”蝶纤说道。
“我去年高考落榜了,差了一百多分!嗨!我也不打算上大学了!还是做生意赚钱最踏实!”高广搔着脑袋,嘻嘻笑道。
“我倒还想上大学!摆摊做生意不过是无奈!”蝶纤惆怅道,随即便坐在小马扎上,拿起一本讲义,哗啦哗啦的翻阅着。
“无奈?肯定是为了筹集上大学的学费吧?”高广自以为聪明的笑道。
蝶纤没有吭声,苦涩的一笑。
六点钟之前,蝶纤便归家了。
三轮车放在车棚里。
她拎着那只纤维袋子上了楼,刚一进门,便迎着玉玲的冷眼和冷脸。
“清账!”玉玲撂下一句话,随即便扭头进了客厅,四平八稳的坐在沙发之上,端起早已沏好的一杯茉莉清茶,轻柔的吹拂了几下,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杵在面前的蝶纤。
蝶纤报完了账,老老实实的把挣得钱放到了木茶几之上。
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好似一朵盛开的粲然的春花,换来了玉玲脸色的渐回暖。
“做饭去吧!”玉玲命令道,眼瞅着蝶纤的背影消逝,随即放下茶杯,一把抓起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前后清点了不下三遍,随即便心满意足的揣到了口袋里。
楠一回来了。
蝶纤正端着红烧带鱼从厨房里出来,迎着楠一关切的眸光,浅淡的一笑。
楠一接过蝶纤手里的碗碟,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客厅的方桌之上。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玉玲催促道,心疼的看着楠一,道:“清瘦了好些!”
“我是因为心烦!”楠一冷笑道。
玉玲察言观色,早已领会楠一的意思,叹息道:“都是蝶纤祸害的!”
楠一不吭声,阴沉着脸。
玉玲忍住火气,一声不吭。
蝶纤端来了饭,催促着楠一就坐。
“爸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很孤单!”楠一幽幽道,接过了一碗白饭,看了一眼玉玲。
“他要是觉得孤单,完全可以去找梦锦!我给他自由!”玉玲接口道,看也不看楠一,却对微微一愣的蝶纤喊道:“哎!你是怎么搞的!米饭蒸的这么硬!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哦!我下次多放一些水!刚才的时间有些匆忙!”蝶纤急忙答复道,眼瞅着楠一的脸色变得阴冷,手中端着的饭碗也停住了。
“谁让你只顾着看书的呢?你要是早点结束看书,还会那么匆忙吗?”玉玲白了一眼发春,冷笑道。
蝶纤觉得玉玲实在过分,可当着楠一的面,唯有忍住内心的悲愤,默默垂首。
“妈!你少说几句吧!”楠一说毕,撂下饭碗和筷子。
蝶纤吃了一吓,觉得玉玲定会恼羞成怒,不肯善罢甘休。可谁能想到,玉玲反而笑道:“蝶纤要是不愿意听,可以立即走人!我打电话把倪姑娘请来!”
楠一学着母亲的口气,嘲讽道:“干脆你住到倪姑娘家里吧!”
“菜真毒辣!”玉玲一语双关的道,一把拉扯住楠一的衣襟,把他按倒在木椅之上,故意阴沉的笑道:“你必须和我一起去!实在不行,你就住在倪姑娘家里吧!”说毕,抬起眼皮看着蝶纤,见蝶纤的眸光中蕴着怒,遂用筷子夹起一块儿红辣椒,硬是送到了蝶纤的嘴里,紧跟着嘲讽道:“你尝一尝辣不辣?”
“妈!你这是什么话!”楠一觉得母亲实在是无理取闹,却又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话回击母亲。
“我这是巴心巴肝对你好的话!”玉玲接口道。
“先吃饭吧!”楠一羞愤的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已经给倪姑娘打过电话里,邀请她和你一起去看电影!”玉玲得意洋洋的道,随即对着写字台努力怒嘴。
蝶纤和楠一同时看到,写字台的一本讲义上平摆着两张电影票。
“妈!你真是瞎胡闹!”楠一喊道。
“怎么叫瞎胡闹?我告诉你,你必须和倪姑娘去看这场电影!”玉玲厉声道,随即转向蝶纤,用筷子指点着,笑道:“我和蝶纤也一起去!我们俩人的电影票在我的大衣口袋里!”
“蝶纤还要去补习!”楠一心急火燎的道。
“补习?今晚就算了!”玉玲命令道,语气坚决,不容分辩。
“妈!”楠一刚要说什么,却见蝶纤拼命的使眼色。
楠一眼瞅着蝶纤的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好忍气吞声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吃的有些急了,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胸口火辣辣的一阵烧灼,一阵刺痛。
二十分钟后,倪丽坐着红旗轿车来了,手里拎着一网兜芭蕉。
“阿姨,这是广州正宗的芭蕉,比香蕉的营养价值高,您尝一尝鲜?”倪丽笑道。
玉玲眉飞色舞的接过网兜,慈爱的瞅着倪丽,感慨道:“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真是烧了高香了!”说毕,扭头对客厅里喊道:“楠一,倪姑娘来了,你不是早就盼着她来嘛?蝶纤,去,给贵客倒茶!”
倪丽随着玉玲的声音,一路笑盈盈的走到客厅里,迎着楠一窘迫的眸光,顽皮的笑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惦记着我?我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没有看见蝶纤似的。
一个小时后,那辆崭新铮亮的红旗轿车停在了电影院门前。
倪丽和玉玲有说有笑,仿佛不是长辈和晚辈,而是情投意合的结拜姐妹。
楠一悄悄的拉过蝶纤,刚要悄声叮嘱什么,却被玉玲一把拉了过去。
“哎!你和倪姑娘快去看电影吧!电影票在倪姑娘那里!”玉玲催促道。
“不是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吗?”楠一反问道,心里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我和蝶纤就不去看电影了!我送蝶纤去文化宫补习!对了,倪姑娘,你的司机能不能送我们去文化宫?”玉玲笑道。
“当然!”倪丽抢着笑道,随即走至车前,对司机耳语了几句。
玉玲攥着蝶纤的手,拖着她进了轿车,对倪丽笑道:“你们先进去!等你们走了,我们再走!”
倪丽温存的一笑,随即低头向楼梯上走着。
“你要是不跟着进去,我就不让蝶纤去文化宫补习!”玉玲威胁道,眼瞅着楠一左右为难的挣扎。
倪丽回转身,抿着嘴,目光冷傲,倔强的瞅着楠一的身影。
“司机师傅,我们走吧!”玉玲说毕,便对楠一挥了挥手。
跟着那层寒凉的单薄的车窗,蝶纤看到楠一追着汽车跑了几步,再一看,那个奔跑的身影早已模糊,而路人们的身影幢幢,再一看,彻底没有了人的影子,只有春夜的凄迷和漫漫。
蝶纤像是中了妖精的定身法,惘惘的。
“蝶纤啊,你可要争一口气啊!补习班里的男男女女们有谁像你一样坐红旗上学?”玉玲幽幽的道,在蝶纤的膝盖之上拍了几下。
蝶纤的脑子异常清醒,恨不能变成三头六臂的哪吒,擒住身侧的这成精多年的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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