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在咖啡馆里坐了很长时间,任凭桌上的两杯咖啡变凉了。
小伙计时不时的向他看一眼。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方才,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相玫的话,知道了文彬和相玫的真正关系。
文彬又坐了一会儿,便强打起精神出了咖啡馆。
他心绪烦闷的走着,路过裁缝铺子的时候,不由得停在了门口,朝里面张望了几眼。雁翎正坐在一只木凳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专心致志的看着。裁缝铺子里有六台缝纫机,正砸砸砸的响着,一阵阵的嘈杂。
他走了进去,来到雁翎的身边,问道:“还要等多久?”
雁翎抬眼看到是文彬,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姑母告诉我,你在这里!”文彬道。
“哦!我准备做一件绒大衣!已经买好了布料,正等着师傅量尺寸。”雁翎道,看见文彬有些发呆,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哦!估计是有些劳累罢了!没什么!”文彬道,耳朵里满是缝纫机砸砸砸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的嘴在喋喋不休的议论着什么。
“瞧!你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雁翎道。
“估计是被冷风吹得吧!”文彬勉强笑道,声音确是很弱的。
雁翎察言观色,觉得文彬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不由得问道:“谁惹你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文彬反倒没有话说了,便一直沉默着。他琢磨着,是不是要把相玫说的话重复给雁翎听。因为,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也关系到她。
雁翎又催着问了几遍。最后,文彬委婉的道:“你姑妈和我谈到了将来的事情。当然,她也是一片好意。”文彬道。
雁翎问相玫都说了什么。她觉得,相玫一定是说了很多没有道理的话,惹得文彬生气了。
文彬觉得裁缝店里实在太吵杂了,他的头简直都要炸掉了,索性拉着雁翎来到了裁缝店外。他简单的并且竭力温和的把相玫的意思转告给了雁翎。
她听到后,微微的一愣。她实在没想到,相玫竟然和文彬谈到了那些事情。她琢磨了一会儿,认定相玫无非是想从中得到她好处而已。她和狄家的人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姑妈和姑父的为人?
“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实在是一个世俗的人!在她的眼里,女人有了物质上的好处,就可以安逸一辈子。当然,对于她那种女人来说,肯定是对的!”雁翎倔强的道。
对于雁翎的话,文彬觉得没有出乎意料之外。他从没有看错过她。因为,她一直是那么的体贴温存,不把物质的虚荣放在心上。此时,他感激的笑道:“你知道吗?你方才的话简直拯救了我!”
“本来嘛,我和你的事情当然要由我们两个人做主!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和你一起努力的准备!”雁翎认真的道,用手摩挲着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放心,等我做到了副工程师,我的经济状况就会改观的。不过就是两年的功夫,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当然,我会加倍做事的!”文彬激动的道。
雁翎点了点头,觉得文彬的话很有志气。文彬说完,沉吟片刻,有些不放心的道:“可是,你姑母那头怎么办呢!看样子,她是很认真的,立等着我的回话呢!”
“我会和姑母谈的。”雁翎立即说道,生怕文彬会多一刻的不安,继续道:“另外,我毕竟有生身父母!我的事情,他们多少要知道一些的。”
“我竟然没想到这些!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文彬道。
“所以,姑母要是继续强词夺理,我就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南洋的父母。”雁翎道,显得有些无奈,继续道:“他们亏欠了我那么多,良心总是过不去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每月寄钱来!自小到大,我没有求过他们什么事情!到了十分紧要的关头,我真要有求于他们,他们未必不答应!”
文彬的心里愈发的明澈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捏住她的手,道:“太难为你了!我知道,你其实很不愿意去求他们的!”
雁翎道:“他们总该尽到长辈的责任!”
这时候,裁缝铺子里的师傅出来了,喊雁翎进屋量衣服的尺寸。文彬随着雁翎进去了。
“我觉得,我们去买一件现成的绒毛大衣吧!”文彬坚持道。
“你不要听姑妈的!她总是喜欢生出事端。”雁翎拒绝道。
“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没送给你什么东西!”文彬有些祈求的说道。
雁翎假装没有听见。裁缝师傅瞪了文彬一眼,显出了敌意,觉得文彬是在故意破坏他的生意。
文彬没再说什么。等雁翎量完尺寸,便催促着她出门了。
“真的不用!这里裁缝的手艺都很好的,不比买的衣服差!那些现成的衣服,不也是工厂里的裁缝们做的吗!”雁翎笑道,觉得文彬实在是太认真了。
文彬道:“可我总想着送你什么东西。不为别的,只为了成全我心里的这点儿惦记。”
雁翎微微的一笑,看了文彬一眼,道:“瞧你说的真可怜。那好吧,你送我一件小东西吧。我想起来了,马上就是新年了,我喜欢的杂志还没订呢!你不妨给我定下一年的杂志吧!”
文彬显得有些吃惊,连忙问道:“你喜欢看什么杂志?”
雁翎道:“财会类的杂志。厂里的杂志都不外借,只能在办公室里看,所以我总是自己定一份!”
文彬道:“这实在太简单了!算不得礼物的!”
雁翎却坚持道:“我的心里就在乎这个!你不妨也成全我心里的这点儿惦记吧!”说完,捂嘴笑了起来。
文彬知道,她有些故意打趣自己,随即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她笑着往前跑了几步,引得文彬急忙追了上去。
“家里肯定很乱的!我们还是在外面吃晚饭吧。你瞧,刚一会儿的功夫,天就已经黑了!”雁翎道。
文彬巴不得能在外面吃晚饭。
以前,他在狄家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现在,他格外的珍惜和她独处的时光,挑了一家宽敞明亮的馆子,点了好几个菜。雁翎实在不愿他多破费,可是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俩人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把好的送到他的碗里。当然,他也把好的送到她的碗里。这样一传一递的吃着,俩人都觉得很有意思,时间也消磨的很快。
吃完晚饭,文彬牵着她的手,慢悠悠的在街上散步。夜市已经开始了。坊间的那些熟知狄家情况的人看到了文彬和雁翎牵着手路过,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总有好事的姑婆们嚼着舌根,耻笑相玫早些年干的不正经的破烂事儿,连带着也耻笑雁翎。
好在,文彬和雁翎都没有听到那些嗡嗡嗡的闲话,所以也没有觉得窘迫。
俩人向电影院的方向走着。到了那里,携手相牵的男女们很多,倒也显不出俩人了。
文彬记起,上次来这里看电影是和梦川在一起。而这一次,他却牵着雁翎的手走进了电影院。那是他和她第一次携手看一场夜电影,俩人都觉得很有意义。
看完电影,他送她回家。他不能不进狄家,只好客套了一番。好在,利俊赢了钱,连带着相玫也兴高采烈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相玫和利俊硬是留文彬吃了夜宵,并且打发陈妈去买香烟来。
雁翎送走文彬后,决定找姑妈谈一谈。
相玫也有这个意思。她当即把利俊,小贝,奕祥都打发到了楼上。她上楼脱了外衣,换上一件银白色的纺绸睡衣,引着雁翎来至楼下的那间小会客室里。
从那面蒙着稀薄寒霜的玻璃窗里望出去,月亮也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藏在一首千年前的老诗里,发着凄迷的白月光。
相玫察言观色,早已猜到了雁翎的意思,却佯装着并不知情,翘起二郎腿,故意打了个哈欠,催促道:“时候不早了!”
雁翎本来在心里准备了一大篇话。此时,她眼瞅着姑母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乱了起来。
她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相玫却抢着道:“文彬肯定跟你说起过!吓!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不要替他求情了!快去睡吧!”
“南洋那头应该知道我和文彬的事情!这些年,他们每月从南洋寄钱来,说明良心还有挣扎!”雁翎道。她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向来是不尊称的,只说“南洋那头”。
相玫愣住了,她万想不到雁翎竟然会如此说。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表示:她的父母都在,还轮不到姑妈这个外人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
相玫急火攻心,忍不住站起身。
香港的天气虽然已经到了寒冬,可和北方比起来,只能算是湿冷。那股子湿冷的滋味也不好受,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可这会儿,相玫烦躁的觉得身上像是烧着炭,胡乱撸起睡衣的袖子,露出两只白皙的胳膊。她抱着白皙的胳膊,来回的踱步。
雁翎捧起小茶几上的一只青花瓷杯,握在手里,恨不得能捏碎它。
“你竟然要问他们讨主意!”相玫瞪着一双丹凤眼,当即喊道。气恼中,她的一只胳膊甩到了门框上。手腕上的那只缅甸玉镯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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