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川看到,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嬉皮笑脸的立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
“肇源,你先下去!我这里有贵客!”相玫催促道。
“也是你相好的?”佟肇源笑问道,顿时引得相玫破口大骂道:“别放屁了!”
佟肇源满脸委屈,打了一个酒嗝,嬉皮笑脸的道:“你看一看你!来找你喝咖啡随便聊一聊!你干什么啊!”
“改天吧!”相玫不耐烦的道,随即一摆手。
秃顶老头子仗着酒气,胡言乱语了几句,便摇摇颤颤的下楼了,引得木楼梯又发出了吱呀的恼人声响。
“对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相玫逼问雁翎道。
雁翎害怕姑妈会胡思乱想,甚至会连累了清白的梦川,便只好说了实话。
“什么?我的老天爷!你没事吧!”相玫连声问道,撸起雁翎的袖筒裤管,仔细的查看一番。
“姑妈,我不过是受了点儿惊吓而已!没事的!”雁翎快哭了似的道,见梦川委屈的立在哪儿,紧跟着道:“多亏了梦川和另一位同事!”
“哦!真的太感激这位先生了!先生贵姓?”相玫不由得问道,渐渐的对梦川感兴趣了。
“我叫张梦川。”梦川答道。
“哦!张先生,快请坐下吧!屋里局促,请将就一些吧!陈妈,快送茶水来!对了,把楼下小客厅里的那只果篮也提上来!快点儿!”相玫大声招呼道,让着梦川坐下了,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开始细细的问起他的家事。
他的家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在厂里做什么职务?当然,她问到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问起他是否结婚生子。
这时候,陈妈送来了茶水糕点和果篮。这个老妈子五十开外,生的俏皮,涂着淡淡的脂粉,香气盈盈,头上斜插着一朵淡蓝色的剪绒花。她趁着布置茶水的功夫,仔细的打量了梦川一番。随即暗自一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雁翎一眼,随即便退下了。
待陈妈掩上屋门,梦川勉强回答完相玫方才的问话。相玫却愈发的好奇,刨根问底的打听起他的家事!雁翎早都发急,不停的对姑母使着眼色,可相玫却故意装作看不见,继续细细的盘问。
梦川如坐针毡,恨不得能立即逃出去。此时,他实在懊悔自己的前来了!
雁翎实在看不下去,急忙岔开话,好不容易把喋喋不休的姑妈打发下楼了。
梦川又略微的坐了几分钟,便起身告辞了。
“早些休息吧!”梦川淡淡的道,对雁翎笑了笑,却笑的很勉强。仿佛,那丝笑是硬贴在他的脸上的。
雁翎送梦川来到楼下。他低头在前面走,她低头跟在后面。路过楼下的那间掩着塑料珠帘的小客厅时,他顿时加快了脚步,像是要一下子迈过去似的。
小客厅里,相玫和佟肇源正谈的热火朝天。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像是刀,从珠帘缝里杀出来,生生的割着梦川的身体。
雁翎也像是逃出来似的。她随着梦川往前一个劲儿的走。觉得走了很久,竟然发觉已经走到老街的尽头。梦川戛然止步,昂起头,闭着眼,大口呼吸着冷空气。
雁翎早已经窘的不知所措了。她的双手交缠着,僵僵的贴在身前。周围都是买卖的叫嚷声,可是她却听不清楚,觉得耳朵里像是灌进了海水,惘惘的。
梦川觉得胸中的浊气消散尽了,开始专注的看着她,目光很复杂,有怜悯,惊愕,痛惜,当然还有一丝鄙夷。很长时间,他都没说一句话,身体像是中了定身法似的。那丝复杂的目光也跟着定定的。
雁翎照旧僵着身体,早已避开了他的那丝复杂的目光。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站在海面的甲板上,上下起伏。
梦川看到,她的身影贴在老街里的冷艳凄凄的光影里,像聊斋小说里的缥缈人物,似真似幻。而他自己,也像是刚从坟穴幻化成的玉宇琼楼里挣脱逃出的懵懂书生。
附近的老店铺里传来了胡琴声,吱吱呀呀的,真的在诉着聊斋小说里的某段故事。细细的乐音,凄凄的讲述,让人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说不出来,哭不出来,只能把不讲理的荒诞硬往肚里咽。
终于,他勉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她看着梦川的背影,先看到他疾步走着,随后看到他竟然跑了起来。很快的,他逃匿的身影便彻底的看不见了,只剩下远处靡着青烟的老树,匆匆的路人,沉寂的石板路,四处觅食的鸟,还有身后嬉笑虐浪的熙攘。
她的心里沸腾着的羞赧、悲愤、委屈和懊恼令她举步维艰!她继续站在海面的甲板上,像是生根了。
相玫已经送走了佟肇源……她在烈火喷油的年轻时代认识的老熟人之一……
此时,相玫来至二楼的卧室里,站在围着镂空栏杆的阳台上,自顾自的吸着香烟。烟火缭绕好似焚着一炉香火。迷离蒙蒙中,她看见了街尽头一动不动的雁翎。那凄凄缭绕的香火像是专门为雁翎焚烧的。
相玫以为,雁翎是在恋恋不舍的看着梦川离去。情侣总是这样的!于是,相玫窃笑几声,掐灭了烟头,把它丢在一只景泰蓝花盆里。花盆里栽种着幼弱的橡皮树。烟头恰好落在一只细嫩的叶片上,顿时烧焦了一小块儿,像是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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