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勉强一笑,低头走在前面。安迪紧紧的跟着雁翎,和她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他的嘴角显出一丝坏笑,正凝神打量着雁翎走行着的窈窕身影。他的脑海里又闪出了一副油画。雁翎就是这幅曼妙的油画里的女主人公。
俩人来到了码头上。卖船票的女孩子用英语说,码头已经停运了,要在一个月后才能通航。
雁翎听到卖票的女孩子也是这么说,心里终于相信了安迪说的话。
她失望的往回走,心里压着沉甸甸的石头。本来,她的心里是带着一丝希望的。可这会儿,她只好下定决心咬牙切齿的过完这一个月的时间。
安迪道:“真是的!竟然要在一个月之后才通航!我们先去邮电局发一封电报吧。”
雁翎正四处寻觅着邮电局,听到安迪这么说,便拉住了一个过路的阿拉伯男孩子,问起了邮电局的方向。那阿拉伯男孩子指了指前面。雁翎和安迪顺着那条土路往前走,果然看到了一个大邮筒。
那个大邮筒的旁边就是邮电局。雁翎和安迪进去了。雁翎问职员要了一张电报单,用英语填写了奕祥大学的地址。她告诉奕祥,如果见到文彬,就告诉文彬,她平安无事,在一个月后就会赶到法国。
安迪哪里真的是想发电报呢?他装腔作势的胡乱填写了几行字,催着雁翎先发了电报。
雁翎想了想,又给香港的狄家发出了一份电报。她的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便问职员要来了信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的情况仔细的写了下来。写完之后,她又抄了一遍,随后便把这两封信分别寄到了奕祥的大学和香港的狄家。
安迪也装模作样的发出了一份电报。雁翎压根就没有留心他。
俩人出了邮电局。安迪笑道:“这下总算踏实了!”
雁翎道:“我姑妈要是知道我的事情,肯定会吓坏的!”
安迪问道:“你说你和我在一起了吗?”
雁翎道:“我在电报上说了。姑妈知道我身边有熟人,肯定会放心的。”
安迪道:“我们现在去吃午饭吧。我刚才看到有一家像样的饭店。”说着,便引着雁翎朝着那家饭店的方向走。
很奇怪。那顿午饭上,安迪一门心思专心的吃饭,很少跟雁翎说话。即便他开口,他说的也是当地的风土人情,压根就没有扯到别的事情上。
雁翎的心里其实一直存着戒备,觉得安迪肯定会跟她说一些自认为深奥的混账话……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看法。可安迪竟然老老实实的吃饭,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雁翎觉得很奇怪,祈祷着安迪能继续保持这种低调的状态。
安迪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情场高手。他和那么多的女孩子都发展过情侣的关系,自然有一套心得体会。如今,他改变了战略,故意装出一副稳重踏实的正经样子。他的目的很简单,要雁翎放松对她的警惕,然后,他借着这个机会,用另一种方式展现他的魅力,讨取雁翎的好感。
在以后的两天里,安迪愈发的入戏了。他竟然把自己的性格向文彬的性格靠拢。雁翎早已察觉到安迪性格的转变,简直觉得安迪竟然变成了第二个廖文彬!
漆黑的夜晚,安迪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里和雁翎走街串巷的乐趣,心里嘿嘿嘿的笑着。
他觉得,雁翎已经渐渐的上当了。时间长了,她也许会产生幻觉,把他当成是廖文彬的!
在香港,佟肇源再次邀请春生去了公馆里。
春生告诉父亲,他母亲顾阿香压根就不知道他和肇源的来往。
肇源道:“这样最好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我不求她能原谅我,只求你能经常来我这里,让我们父子享受天伦之乐!”
春生毕竟是个失去父爱很多年的孩子。他的心里曾经渴慕的父爱已经实现了。所以,他会加倍的感激。渐渐的,他习惯了公馆里的生活。可他毕竟是个很自立的,男孩子,并没有因为得到了意外的财富而变得懒散和堕落。
肇源看在眼里,越发的心疼春生。
那天,正好是礼拜六,春生照例要回去看母亲。肇源吩咐司机送春生回去。
春生回到了花市,来到了母亲的摊位前,帮着母亲张罗着生意。
顾阿香问着春生圣约翰大学里的事情。春生便把学堂里的事情仔细的说给母亲听。
顾阿香满嘴含笑。
晚上的时候,她和春生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
春生因为吃菠萝,弄湿了衣服。阿香要春生脱下外衣,要给他洗一洗。
春生竟然忘记了里面穿着一件很高档的衬衣。等他脱下外衣,正好被顾阿香看到了。阿香很好奇的仔细的打量着那件衬衣。春生后悔不已,可也来不及了。
阿香问道:“你怎么有这样的一件衬衣?”
春生道:“哦!这是我同宿舍室友的!我的衬衣洗了……只好先穿他的……”
阿香仔细的打量着那件衬衣的款式和花色,觉得有些眼熟。她没说什么,坐在了缝纫机旁,坐着刺绣的活计。她在心里默默的回想,猛然想到了佟肇源!
那天,她在花市上和佟肇源意外相遇的时候,佟肇源好像也穿着这么一件花色款式的衬衣。
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情了。再说了,这种花色款式的衬衣又不是定制的,春生的室友穿着一模一样的一件,也实在不足为奇。
阿香想到这里,故意打量着春生的神色。春生毕竟年轻,脸上还没有消散先前的惶恐。他坐在竹椅上,把玩着半导体收音机,把那只银白色金属天线拔出来,拉的很长。
阿香也没有多想,匝匝匝的踩着缝纫机。
过了一会儿,春生准备回圣约翰大学了。阿香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新的外套,递给了春生。春生犹犹豫豫的穿山了,可眼睛老是朝着那件窝在脸盆里的脏衣服瞅着。
他想起来,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放着一沓钱,是刚才佟肇源给他的。
这会儿,当着母亲的面,他实在不敢去拿出来。他想着办法,准备让母亲出去,然后他趁机转移那些钱。
可顾阿香却催着春生出门了。她眼瞅着春生心慌意乱的出门走远了,心里觉得很奇怪。
等春生走远了,她走到脸盆前,拎起了那件外衣,仔细的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
她抓出来一沓钱!
她简直吓了一跳,真不知道春生从哪里弄来的钱!
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可又都否定了那些想法。最后,她不得不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佟肇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春生!
顾阿香倒吸了一口冷气,退到竹椅子跟前,颓然的坐下了。她手里拎着的那件旧衣服和钱都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她应该想到,佟肇源和她在花市上相见之后,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大打听出春生的下落的!
如今看来,春生已经和佟肇源相认了,并且拿了佟肇源的钱!这样一想,阿香肯定了,那件衬衣分明是佟肇源买给春生的!
想到这里,阿香深深的叹息一声。
她恨了佟肇源这些年,想不到自己多年维系的自尊竟然被春生给毁灭了!
更可怕的是,佟肇源已经用钱笼络了春生,简直已经父子相认了!
阿香不由得大喊了一声,疯狂的站起身,用脚踩着地上的旧衣服和那些散落的钱。
春生回到了圣约翰大学的宿舍里。
自从他和佟肇源父子相认之后,他就不那么寒酸了,穿着很上档次,零花钱也充足。
这样一来,势必会引起舍友们的猜忌。
春生早早的上床躺下了。他的心里百般的懊悔,真不应该那么的糊涂。母亲肯定会盘问他的!到时候,他该怎么说呢?
第二天是礼拜天。
春生早早的就在圣约翰大学的门口等着了。
肇源派司机来接他。
春生悄悄的上了汽车,来到了父亲的公馆里。
肇源看到春生竟然黑着眼圈,不由得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春生便把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肇源听说,道:“坏了!你母亲肯定会猜忌的!到时候,她的脾气要是上来了,肯定会看紧你的!”
春生耷拉着头,道:“都怪我糊涂!”
肇源看着春生的那副自责的模样,不由得摩挲着春生可爱的脑袋,道:“你别担心!我会说服你母亲的!”
春生抬起头,睁着一双澄澈的帅气眼睛,心里生出了安慰。
肇源愈发的觉得儿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把春生搂在了怀里。
顾阿香一夜未眠。这会儿,她坐着电车来到了圣约翰大学。
她直接去了春生的宿舍里,给春生的舍友们带去了一些花生瓜子等零食。顺便,她打听春生最近的情况。
有多嘴多舌的舍友告诉阿香,春生最近像是很有钱,并且经常有汽车来接他。
阿香听完后,心事愈发的沉重了。
她勉强的说了几句话,便出了宿舍,守在了圣约翰大学的门口,一直坐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看到春生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
她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春生的胳膊。春生吓了一跳,看到竟然是母亲。
阿香给了春生一个嘴巴子,骂道:“你这个混蛋!你去干什么了!说!”
春生委屈的捂着脸,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佟肇源从汽车上下来了,奔到阿香的面前,喊道:“你干什么!是我接春生出去的!”
阿香恶狠狠的瞪着佟肇源,顺手也给了佟肇源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她准备再打第二下,却被肇源一把抓住了。肇源喊道:“阿香!你难道愿意看着春生受苦!你不为别的,只为了春生,你难道忍心看着他被人瞧不起!我告诉你,我要让春生过上像样的好日子!因为,我是他的亲爸爸!”
阿香颓然的靠在灰色的砖墙上面。围墙灰色的砖瓦规矩的排列着,远望去,那一道道格子叠加在一起,像是一面罗网。阿香的身体正贴服在那些格子的条条框框里,被桎梏着。
她含辛茹苦的把春生养活大,好不容易盼着春生进了大学学堂。她巴不得春生能过上好日子。
她虽然恨着佟肇源,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春生受苦!肇源方才说的话,真的拿捏住了她!
她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深深的桎梏了!
肇源趁机说道:“阿香!你不要再倔强了!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必须要一心一意的为春生着想!只要春生能过得好,我们就都心满意足了!”说着,便走到正委屈着的春生的跟前,搂着春生。
阿香眼瞅着春生的那双澄澈的眼睛,由不得泪花萦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是第一次动手打了春生!她越发的哭了起来,引得春生也委屈的哭了起来。
肇源道:“我们还是好好的谈谈吧。你随我回公馆!”说着,便要司机打开了车门。
阿香看到远处走来了学生们。她生怕给春生招惹上闲话,便一咬牙钻进了汽车里。
肇源和春生也跟着上了汽车。
那辆汽车来到了公馆里。
距离上一次来到这座公馆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在凄迷的夜色里,阿香呆望着这座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公馆,心里五味陈杂。
二十年前的往事又都回来了。
那时候,她正值青春年华,眸光里闪烁着懵懂和幻想。经过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给佟肇源做了姨太太,幻想着能和他长相厮守。可谁能想到,她被佟太太弄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差点儿殒命大海。
二十年后,她带着满心伤痕和凄凉再次的回到这里,真的觉得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当年,她的笑声,她的哭声,她的呢喃声……好似一直在这座洋楼里回荡着。
脚底下软绵绵的,她随着肇源走进了公馆,走进了一片金碧辉煌的奢华里。
从晦暗的夜幕里走进了金碧辉煌里,阿香的心里却压根没有明亮起来。
她知道,肇源肯定要和她长谈的!她索性豁出去了,把这二十年来受的委屈统统的宣泄而出!
等待宣泄完毕,她会答应肇源,成全肇源的心意,让春生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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