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刚写完信,利俊就进家了。
相玫问道:“怎么不多喝几盅?”
利俊道:“喝了两杯意思意思就可以了。都是老朋友了。不过是拜年罢了。”
相玫道:“我让小贝写好了信,你明儿出去寄了吧。呃,直接寄到奕祥留学的学校。等他赶到那里,就能马上看到我们的去信了。小贝那里有奕祥学校的英文地址。”
利俊笑道:“我早些天就想着给奕祥写信了。”
相玫撇着嘴,冷笑道:“要是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
利俊道:“过几天再寄吧。”
相玫又瞪起了一双丹凤眼,骂道:“又准备偷懒了?你不去我去。”
利俊笑道:“邮电所歇工了。要等到大年初五才上班呢。你糊涂了。”
相玫紧跟着笑道:“我竟然忘了。”说完,便要小贝把写好的信仔细的收起来。
小贝上楼了。
相玫伸了个懒腰,道:“在弟弟哪里闹了两天,身上有些累了。”
利俊站在相玫的身后,为她揉捏着肩膀,道:“咱们到现在都不明白赵念慈为什么要反对雁翎的婚事?她真做得出,竟然当着文彬的面说出来。”
相玫迷惘的道:“真不清楚。我暗地里问过弟弟,他什么也没说,只说那女人胡搅蛮缠。”
利俊撇着嘴道:“那种女人偏偏嫁了个好男人。你瞧一瞧她穿的衣服,都是稀罕货。我倒是想着什么时候给你也置办几件。”
相玫笑了,温情的看了老公一眼。她一声不吭,耷拉着眼皮,嘴里含着笑靥,摩挲着手指甲上的蔻丹。
利俊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充斥着极度的嫉恨的。利俊眼红着念慈的阔太日子,所以趁机发泄心里的妒火罢了。
利俊眼瞅着相玫的那副温存脉脉的神情,坐在她的身侧,从果碟里捏起一枚蜜饯,送到了她的嘴里。
相玫嚼着蜜饯,含含糊糊的道:“我那古怪的弟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当年因为生雁翎而难产,差点儿丧命,岂能轻易的忘记深仇大恨!别人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我是深知她的脾气秉性的!”顿了顿,微微的咳嗽了几声,是被蜜饯呛得,继续道:“你知道吗?那女人刚嫁给相楠的时候,连一个礼拜都不到,就开始在我妈面前抖威风!那时候,我陪着我妈去给她算过命!算命的先生说了,那女人的命硬,要是生在唐朝,肯定是第二个武则天!”
利俊把一只蜜饯送到自己的嘴里,呢喃道:“只可怜你的弟弟守着那样的女人一辈子。”
相玫故意在利俊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恨道:“你摊上那种女人才算般配!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吆五喝六的败了家,我何苦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讨生活!你这辈子亏我的,等下辈子做牛做马的还我吧!”
利俊满面愧疚,道:“跟你说弟妹的事情,你怎么又扯出你当年的事情了。我真是多嘴。”
相玫叹息一声,道:“同样是女人,同样是渔船上出去的姑娘,命怎么差别那么大呢!老天爷真是个浑蛋!”
利俊只顾着一个劲儿的吃着蜜饯,没再吭声。
相玫发了一会儿呆,从伤悲里回过神思,冷笑道:“念慈肯定不会让文彬娶到雁翎的!我虽然可怜雁翎,甚至为她抱打不平,可毕竟是她的姑母,实在不能为她做主。
利俊试探着问道:“相楠可曾开口许诺我们什么?我们含辛茹苦的把雁翎拉扯大,他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相玫的脸色变了变,道:“他压根还没提起呢!”
利俊乜斜着眼,冷笑道:“这两天去大饭店的时候,我私下里和他聊过!”
相玫情知利俊背地里向利俊打听过,心里愈发的反感,道:“我告诉你!即便有了好处,也是留给奕祥和小贝的!你休想得到半个子儿!”
利俊劝道:“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瞧一瞧你的脸色!”
相玫一摆手,显得不耐烦。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相玫去接听了电话。利俊也跟了过去。俩人都以为是相楠打来的电话。
利俊眼瞅着相玫朝他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利俊急忙抽出一只香烟,塞到了相玫的红唇里,并且替她点上了火。
相玫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佟肇源的声音。
佟肇源像是喝醉了,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引得相玫骂道:“利俊正等着给你拜年呢!”
肇源听到利俊在旁边,立即收敛了疯话。
利俊早已听到电话里的嬉皮笑脸声。他的心里蕴着怒,鼻子里喷出一股子冷气,径直的吹响电话听筒。
要不是因为肇源大力资助奕祥留洋,利俊早夺过电话听筒破口大骂了。
肇源提到了安迪和奕祥。
相玫急忙问起奕祥的消息。
肇源告诉相玫,安迪发来了电报,他和奕祥已经离开埃及,继续坐船去英国了。最迟一个星期的功夫就会抵达目的地了。
相玫放了悬着的心,在电话里道了谢。
肇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挂断了电话。
相玫放下电话,对利俊笑道:“总算要到了。那么远的路,我想一想都觉得心焦。”
利俊感慨道:“出去留洋哪有想象的那般风光。奕祥准备吃苦吧。”说着,竟眼圈红润了。
相玫也掌不住的抽泣了几声。可她和利俊很快的又恢复了喜悦的兴致,畅想着奕祥留洋归来后的前途无量。
俩人来至楼上,路过雁翎房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竟然死气沉沉的。
相玫摆了摆手,要利俊先过去了。她趴伏在紧锁的门上,仔细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先是听到了文彬的叹息声,紧接着又听到了雁翎的呢喃声。
相玫蹑手蹑脚的离开了雁翎的屋门,回到自己的房里。
雁翎和文彬回房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俩人都觉得无聊,可又实在提不起说话的念头。该说的话刚才也已经在电影院门口说完了。
文彬看到书桌上放着小说书,不由得翻看着。那些书都是他借给雁翎的。雁翎在他原先批注过的地方又重新批注了。他用的是蓝色的笔,而她用的是红色的笔。红蓝的字迹间隔开,像花纹。
文彬道:“等我们老了,把这些读书笔记都规整在一处,也出一本集子。”
雁翎道:“等我们老了,再回头看一看我们走过的路,肯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那时候,肯定会觉得很轻松,毕竟已经把年轻时候的困难扛过去了。”
文彬道:“也是。”
雁翎接过那本小说书,把书页翻的哗啦哗啦的,道:“小说里的事情总是那么的巧妙,要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多一些巧妙,我们也不会觉得太过艰难。”
文彬道:“你爸爸从南洋回来,算不算巧妙呢?有他在,我们本不应该害怕的。”
雁翎淡淡的一笑,道:“幸亏有爸爸在。他又是那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文彬道:“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过了一会儿。
雁翎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厂子里吧。不知道梦川在不在呢?要是不在,宿舍里冷凄凄的,只有你一个人,偏偏又是在年假里。”
文彬道:“梦川在宿舍里呢。他还觉得很奇怪,我怎么突然间搬回去了。我还没跟他说呢。”
雁翎道:“这就好。有梦川陪着你,我就放心了。”说完,便送文彬下楼了。
她坚持要送文彬去电车站,文彬却急忙拦住了她。她立在门口,一直看着他往前走。
文彬回了头,看到雁翎还站在门口,便急忙朝她挥了挥手。为了让雁翎早些回去,他匆匆的加快脚步,很快就隐没了身影。
他来到电车站。电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压根就没有乘客。
文彬孤零零的坐在电车的最前面,斜对面便是司机。他不敢坐在后面,实在受不了晦暗的光线和冷凄凄的空冷。
一路上,电车司机和文彬聊着新闻,热乎朝天的。文彬的心里倒也高兴,要是无人说话,一路挨到厂子,实在很令人沮丧的。
回到厂里,他沿着凄迷的路灯往宿舍的方向走。
厂子里寂静无声。楼宇晦暗,导弹树狰狞,统统的隐在晦暗里,像畸形的怪胎。一只野狗远远的跑着,发着低吠。
望着眼前怪诞的景致,文彬的心里浮出一种想法。念慈抛弃雁翎是十足的怪诞。相玫年轻时被迫陷入江湖是十足的怪诞。念慈对雁翎婚事的反对更是怪诞。
他的心里憋闷至极,停下匆匆的脚步,狠命的踢踹起路旁的一棵导弹树。树干上发着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文彬愈发疯狂的发泄着心里的怨气,直待许久,才缓缓的停歇下来。他觉得脚底一阵酸疼,略微走了几步,脚尖刺痛。
他坚持走回宿舍楼,回到宿舍里。
梦川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他不会回来了。文彬没有脱衣服,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瞪大眼睛,回想着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切。黑暗里,他不知不觉的流泪了。最让他难过的是他爸妈的冷漠!那是一份锥心的痛,深入骨髓,撕扯着血脉。
第二天,他醒来后,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他倒也不介意。正准备站起身,却觉得脚尖钻心的疼痛。他脱下皮鞋和袜子,看到花格袜子上竟沾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脚尖上的血也已经干涸了,透着暗红和青紫。
这时候,梦川的口哨声传来了。随后,他便开门进来了。
他对文彬喊道:“快下去接电话。我刚才路过门房,宿管马叔让我给你带话。”
文彬听到后,撒拉上自己的拖鞋,随即便一瘸一拐的出门了。梦川看到文彬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即上前搀扶着他。
在楼下的收发室里,文彬接听了电话,听到是哥哥文泉的声音。
文泉道:“你干什么和爸妈吵嘴?”
文彬冷笑道:“爸妈肯定在你跟前搬弄是非了!”
文泉道:“不管爸妈做错了什么,他们毕竟是你的爸妈。”
文彬口不择言的道:“你说的轻巧。你自小到大都被爸妈宠着,哪里知道当弟弟的一肚子的委屈呢?”
文泉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文彬气鼓鼓的道:“你结婚的时候,虽然是入赘,可毕竟是花过家里的钱的。可爸妈对我的婚事简直是草率,完全由着雁翎爸张罗。这像娶媳妇吗?”
文泉道:“爸妈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我倒是觉得,爸妈实在拿不出钱来。你要体谅爸妈的难处。穆小姐家里既然有富裕的条件,况且也是九牛一毛的事儿,就由她家里操办婚事吧。反正都把钱花在你们俩身上。你何必较真呢?”
文彬冷笑道:“较真?真要较真,爸妈完全可以拿出养老的钱为我筹备婚事。”
文泉愤然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文彬气急而笑道:“自私?那我就自私的告诉你,爸妈已经决定了,由你和苏梦锦负责为他们养老。”
文泉沉默了一会儿,厉声道:“你放心,我和梦锦会把爸妈照顾的舒舒服服的。你和你的那位穆小姐就相敬如宾吧!”
文彬也抬高声音道:“我和雁翎当然要相敬如宾。她要比苏梦锦强千百倍。在我的眼里,苏梦锦不过便是个大俗之人罢了。虽身在富家,有过留洋的经历,可她的行为举止和小门小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尖酸刻薄,调三斡四,势力算计……哪里像是受过教育的人呢?”
文泉的声音颤着,道:“穆雁翎不过是被暗门子抚养长大的女人罢了。在你眼里,这样的女人竟然称得上是金枝玉叶?幸亏你是个大学毕业生,连最起码的善恶美丑都不分!没得让人恶心!”
文彬恨不得能用手指捏碎电话听筒,道:“她的姑母是被生活所迫。你凭什么瞧不起穷人?她姑母即便是个低贱的人,可也是个自食其力的人。这要比苏梦锦当寄生虫要好。再说了,你的岳母生的那副嘴脸,简直连姨太太兰眉齐都不如。你自己也是个上门女婿。简直了!”
文泉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希望你对你自己的前途负责。你瞧一瞧你现在这幅走火入魔的样子,目无尊长,简直是被穆雁翎勾引的失魂落魄了!”
文彬喊道:“不许你侮辱雁翎。”
文泉冷笑道:“是你先对你嫂子大加鞭笞的。”
文彬道:“是你先挑衅的。”
文泉道:“我不管了!我对你刚才所说的话很生气。你要是坚持不跟我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虽然你是我的弟弟,可我不能迁就你的任何错误甚至是荒谬。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哐啷”一声挂断了电话。
文彬放下电话,对梦川冷笑道:“我的哥嫂真是占了便宜卖了乖!”
梦川眼瞅着文彬的面色铁青,不由得劝慰道:“一家子的亲兄弟,何必要弄僵呢?”
文彬挣扎着冲出传达室,可脚尖一阵刺痛,他一头撞向了门框。
梦川急忙搀住了他,驾着他往前走。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文彬仰躺在床上,觉得天地倒置。空气里仿佛有无数只嘴在喋喋不休。他揉搓着红肿的眼睛,觉得那无数只嘴像变成了注射器,正对着他的皮肉刺着……刺的他浑身血淋淋的……
梦川从抽屉里摸出紫药水,细心的为文彬处理着脚尖上的伤口。
文彬疼的龇牙咧嘴,竟逼出了眼泪。
梦川关切的问道:“疼?”
文彬点了点头,哭道:“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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