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银装素裹
“孩子,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姨,那么我就应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秋期的面上泛出微笑,某个时刻,我从她的眉梢眼角捕捉到了一丝林裳的影子。也许多年以后的林裳,就和此时秋期的模样一致吧……我猜想着,也或许多年以后,饱经风霜的林裳,会比此时的秋期更显些老态吧。莫名地叹息中,我感到一种酸涩的痛楚,仿佛一只雏鸟刚刚从蛋壳中孵出,我却穿望地看到了它老死时候,羽毛纷飞腐烂的模样。而秋期并不关心我的任何反应,她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又一支烟点燃,用我熟悉的林裳的姿态悠长地吐了口气,而后仿佛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人生的路还很长,有意思的事情还很多。找点别的事干吧?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本不该你操心的地方,对吧?”
“当然,呵呵,作为最不相干的外人,我本该事不关己的。”
“事已至此,我并不怪你,我也不愿意从一团杂乱的是非里指出,哪些属于你、哪些又属于林裳,”秋期叹息间将头偏转,不知是否茫然地在窗外黑暗的树梢尖上,寻找些林裳的模样。几根游弋在发箍之外的微卷的发丝令她的神态更加憔悴,她顾不得整理它们,又道,“想好了吗?孩子,如果你愿你,只要阿姨可以做得到,我都会真心实意地帮助你。不论你是需要一笔事业的启动资金、或是海外高等学府求学的机会、又或是事业单位里一展宏图的平台……总之,在这个人心比冰雪更加冷漠的世界里,你可以得到你渴望而不可及的一切,”她做了一个登上台阶的手势,道,“从一个更高的起点,开始你新的生活。”
“那些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摇头道,“我只希望您不要再逼迫她了,如果可以,请让她退出……”
秋期立即打断我说道:“你没有做出这种决定的权利和资格!”
“如果不是因为您,她早就放手、解脱了!”我颓然中呼唤道,“就算事情进展到你们期待的那一天,请问,什么样的结局,会让您感到痛快、感到欢乐呢?难道您预见不到……一个支离破碎的结局吗?这其中的人,您、林裳、王瑜……还有,还有王瑜的妻子和孩子……那可是您自己的弟媳和外甥啊……”
“孩子,你大可不必和一个灵魂已经死去的人,谈论活着的幸福和希望。”秋期做出冷漠的微笑,看起来像一朵冰封了的花,美丽,但毫无生机。
我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大声道:“艾仲泽毁了你的一切,你却毁了所有人的一切!”
秋期的在壁炉炉火照亮的脸颊侧面忽而微微鼓起,宣示着她已然极度震怒的情绪。她面若冰霜地站起身子,遮挡住壁炉的身子拖出了长长的阴影。但她在独立中沉默良久,最终用一种明显变调的语气说道:“如果没有你的存在,艾仲泽早已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而不是至今为止,他还逍遥自在地过活着。我是一个追求雅致的人,你却一再逼我,做些粗鄙的事来。”
“悉听尊便。”我闭上眼睛。
“把陆先生送到客房,”她对屋子角落里垂首而立的穆雪施令,而后对我说道,“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时间很晚了,就请早些歇息吧。”
……
我被软禁。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没有任何一种和外界得到联系的方式。这幢藏于深山的别墅,竟然孤零零地,是这个山头上唯一的人工建筑。
即使在最高位置的三楼阁楼飘窗,能看到的也只是山脉连着山脉、云雾遮着云雾。焦黄的落叶植物和墨绿的常青植物按照各自适应的海拔高度自然地生长,完全没有人工种植的痕迹。清风卷过,望不到尽头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令人舒爽间有种微妙的惧意。
接连三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别墅当中最豪华房间里最舒适的大床上发呆。只偶尔的一两个钟头分散的时间,我被允许在院子里活动。可我无法离开院门一步,把守在外的高大男子们像是美国总统的贴身保镖。我尝试过设计逃跑,得到的却是只令我很不体面的尴尬。除安保外,别墅里另有专门清洁和主厨的家政。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却仿佛全部聋哑人般不听不说。
只有铁面人似的范继文,或是冷艳如刀的穆雪,轮流每天到来一次。他们为我带来换洗的衣装,用各种酒水饮料小吃填满了冷藏柜,甚至带来成摞的小说和杂志、和一台装满了主流单机游戏的高配置笔记本电脑。
终于我有些沉不住气地问又一次到来的穆雪:“不是说租金不菲吗?还真让我做这儿的便宜主人啦?”
穆雪哧地冷笑一声道:“你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可你执意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要多久?”
“呦,才三天就沉不住气啦?”穆雪有些坏坏地笑道,“要是把你一关三年呢?”
“那敢情好啊!”我伸了伸紧绷的肢体,道,“这远离尘世的地方多清静啊,多适合放空心灵啊!空气又好、饮食又好,真实妙不可言呐!”
“哦?OK,那您就好好享受您的清静吧,不打扰,这就告辞啦。”
我推开无聊的杂志,合上只令人越来越焦躁的笔记本电脑,打量一番欲待离去的穆雪,问道:“林裳的行为我可以理解,可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你呢?”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她对你的好,真是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穆雪像是被触及到了不可触碰的逆鳞,震怒的她离去时将大门拍得乓乓作响。
“喂!”我扒在窗口,向楼下院子里准备开车走人的穆雪喊道,“穆雪,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个没办法为自己而活的可怜的女人!”
“关你屁事!”穆雪呆愣了一阵,恶声相向。
“你活在亲人对你的绑架中!活得比谁都辛酸、却又跟谁都不能倾诉!不是吗?”我一气之下全然托出,“你爸爱林裳的妈,这和你又有半毛钱的关系?你为什么把个好端端的自己,投进这锅浑浊的浆糊呢?”
“闭嘴!”穆雪尖声吼道。
“你什么都得不到的!”我半疯半癫地吼道,“什么都他妈得不到!”
穆雪一脚油门,车子愤恨地飞驰而出,急速远去,好像是说,万恶的我,戳中了她的心殇……
秋期,你究竟要牵连多少副无辜的灵魂啊!
……
后半夜,稍稍培养出睡意的我丢下书本,熄灭台灯,正欲入睡。
窗外却在不知不觉间映上了白色的辉光,我从床上坐起向外望去,瞠目叹道:“好一场晶莹的冬雪啊!”
下雪了!
月色在群山峰峦上跳跃,被雪色覆盖的山峰像是披上了白色的头纱,迷迷蒙蒙地罩上了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在月光的辉映中发散着迷人的光洁。远处重山叠峦的形状和走向,有些与我记忆中成都周边山脉的形状走向相似,细细看来却又觉得似是而非。有些甚至完全令我感到陌生。可无论落叶树木还是常青松柏,焦黄和墨绿此时全部从世界中隐去,唯有一望无垠的洁白,令常居成都市区的我有了一种神奇的,仿佛置身天外的仙境的感觉。
“可我,终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啊……”我推开窗子,一股凌冽的雪风夹带着绵软的雪花荡进了房间,也仿佛将我浑沌的头脑洗了个干干净净。
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我判断猜想,只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将会有大事发生!也许事情已经开始从掌控中挣脱,秋期不得不有所行动了……我预感着此时此刻万家灯火的成都市区,一场仇人见面、针锋相对的大戏正上演到高潮。可我这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地方,却真的听不到一星半点的炮火、真的闻不到一丝一毫的硝烟。
……
又三天倏忽过去,这几日里范继文和穆雪竟一次都没有来过。
我加了几层御寒的衣裳,因为我不开空调,而总将所有能够打开的窗户全部开到最大。我感到一种焦躁开始在体内蔓延。神经质地不停低头、抬手,眼睛捕捉手腕上林裳送我那只腕表的分针、甚至秒针。算算日子,明天是12月24日,是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日子了!
我再也难以坦然地在任何座椅或床铺中淡定自己的身体,我站起身来急躁地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的眉头感到一阵僵硬的抽搐。
我可以不顾一切,但我无法将两年中在学业上的不懈努力置若罔闻。已经付出的时光和生命,只为明天的考试里,我能够得到一种超越了衡量标准的肯定。
可是我又两次逃跑失败。被踩脏的雪弄脏了衣服、脸颊上增了些红肿的伤痛。此时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看着夕阳落在了越来越深厚的雪地里,像是藏进了冰雪皑皑的覆盖中。我那颗愈渐沉重的心,也仿佛朝着无底的深渊里迅速地坠落着。
终于,天空由青蓝变为深蓝,又由深蓝变为黑蓝。门外的安保交替换班,守着我,比守着杀人放火的大盗更不怠慢。
我渐渐失去冷静,提着手头能够拿到的坚硬物事冲进雪里,劈头盖脑地向左近的安保的头上身上砸去。初时几个安保笑闹着,无比灵活地避开了我一次次的攻击,后来被我狠狠地击中几次,也渐渐起了怒火,拳头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我却如同被激怒的狮子,咆哮吼叫、奋力扑击。
最后一次被按倒在地时,我早已没有了一星半点的力气。安保们叫骂着回归原位,任凭我酒醉般躺倒在凌乱不堪的被雪覆盖了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雪片竟然已将坑坑洼洼的脚印填了个七七八八,也将我如若死尸般的身体掩藏了七七八八。从身躯到灵魂都快要被彻底冻僵的我,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摩托车声响。
那声响微弱但足够清晰,多像来自天边的暗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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