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最远的距离
在我提出想要留下喵妹儿的想法以后,艾兴军老爷子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他说:“我和你奶奶现在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住的地方也不适合养动物,我们的确不能再养它了。你和它感情深,对它又很好,它跟着你,我和你奶奶也很放心。”
“好,谢谢您,”这通电话,毕竟也带着一种同过去诀别般的感受,我的胸口始终沉闷地压抑着,像是堵着一块不上不下的小石,“爷爷,什么时候,让我去看看您和奶奶,行吗?”
电话中沉默了一会儿:“可以的时候,就可以吧。”
我被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弄得有点儿发愣,抿了抿嘴皮,最后说道:“爷爷,我再请问您一次,林裳她现在人在不在杭州……如果您不能说,就当我没有问过,但是,不管她在不在那里,我今天就要去杭州找她,今天就去!我和她之间不能这样,连哪怕半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认真地讲过,就这样永别了!”
“唉……”老爷子一番叹息,咳了几声道,“小陆,你去吧,她在那儿,杭州市上城区……”
……
K530次列车,晚23点51分发车,它将要带着我完成35小时的奔波,抵达杭州时,会是第三天的早晨。一路陪伴我的,是安妮宝贝的小说《莲花》。
车上时睡时醒,因此淡化了白天夜晚的界限。我的心灵是漂泊难定的,于是索性随着书中的善生和庆昭,忘却尘世的喧腾热闹,去往那与世隔绝的墨脱。一段顺叙和插叙相互穿插的旅途,犹如被我忽略了的时间概念。时间流转,空间变换,承载着生死寓意的路途无限延伸着。
书中充满了佛性哲理的词句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的思维,而在书中的人物进入短暂的休息时,我亦然陷入沉默的思考。倚靠在车窗旁向火车行进的前方看去,是一片迷人的黝黑,仿佛没有尽头,充满着吸引我不断向前的诱惑;向后方望去,偶然划过的点点光亮和车厢里暗淡的橙黄色小灯遥相呼应,一个瞬间,却又天各一方。那如同利刃划过玻璃窗般的光亮,划开了窗子,也仿佛划开了我的心门。遥遥望着那光亮消失在黑暗的天际当中,我知道,那里才是我终归要回去的方向。
对于见到林裳,我本身并没有信心抱以足够的希望。也许我根本见不到她,也许她也不愿再见到我,又或者,再见到彼此的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一句话要讲。我不知道,也根本无法为种种可能的情况做出充分的准备。毕竟,林裳的态度已经说明,她的心,也许早已被彻底地粉碎了。
我没有办法为这趟杭州之旅定名,它只像是一个仪式化的过程,至于终究会得到什么,或是失去什么,也许早已被命运注定,而我,只像是揭开谜底一般,得到一个早已写下的答案。
……
一路摇晃、一路忐忑,抵达杭州时,走出车厢,阴沉的天空让我有了一种并没有离开成都的错觉。一样密不见天的云,一样潮湿中夹带着雨丝的空气,一样行色匆匆却又面无表情的各奔东西的人们。这样乏味的感觉,已经给了我一种得不到好结果的预感。
但什么又是好的结果呢?我低头行进时忧心忡忡地思索着,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真的没有好的结果,我能做的,可能只是从种种坏的结果里,挑出一个最不坏的。
杭州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在朦胧的面容中覆盖着一层丝滑的薄纱。它像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却选择了浓妆艳抹地活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无法让人看懂她的表情,看清她的本质。
……
然而意料之外的,我竟极其轻松地按照房东老爷子给我的地址,寻到了林裳!距离我离开火车站,仅仅过去了两个小时。
那是上城区一处闹市的街边,汇集了雨丝的房檐织成的水帘之下,讲着吴侬软语的人来人往的间隔中,我透过缝隙,一眼便识出了正在一间包子铺里忙忙碌碌的她。
那店铺虽小,却装修精致、窗明几净。林裳身穿服务员的服饰,胸口挂着一张带着店名Logo的围裙,她手中端着的托盘里,盛放着三两个叠在一起的蒸笼。笼中的包点冒着热气,让林裳鼻尖上微微渗出的汗珠,仿佛即是这蒸汽的汇结。
她依旧是那么美,美得令人窒息,美得让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她真的就是一个包子铺的服务员。而我竟在绞动的心痛中露出了酸楚的笑容。很奇怪不是吗?
林裳将托盘置于桌上,食客给她零钱,她向他们报以感谢的微笑,将钱收进围裙中心的口袋里,顺手在围裙裙摆上正反各擦了擦手心手背,动作协调而自然。接着,转过身子的她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边落下的头发,向窗外一瞥,眼神里尽是郁郁的忧伤。
于是我们就这样隔着水蒙蒙的玻璃窗相视了。一个的眼神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一个的目光带着辛苦忙碌的劳累。
林裳的表情,此时像是飞驰的地铁上,隧洞里那高速变幻的广告液晶屏,从轮廓到细节,都在发生着谜一般的转变,从错愕和无法置信,到惊讶与情绪翻涌,直至最后的哀伤和面若冰霜,以及怨恨、抵触,和深刻的敌意。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呆立了太久,而在食客疑惑的注视中离开了餐桌,留给了我一个似乎擦拭着泪光的背影。
我再也无法站定,大步冲进店里,赶在林裳闪入后厨之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林裳,”我短促地唤着,“林裳!”
她不语,亦不回头,用冰凉的指尖推落了我的手掌。
“林裳,我要和你说话!我必须和你说话!回过头来,好吗?”
“你……吃包子吗?”她背对着我道。
“什么?”
林裳转身,脸上挂着极不稳定的不真的微笑,眼神复杂却又空洞,她生硬地端着腔调说道:“这位先生,我是问您,想吃点什么?本店主营各类包子、蒸饺、点心,还有稀饭和小吃,先找个座位坐好吗?稍后帮您点餐。”
我歪着脑袋看着她,冷笑却无力地说道:“从成都到杭州,几千里的路程,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吃顿包子吗?”
“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林裳好看却紧锁的眉心藏着不容商议的坚决。她再次推开我又一次向她伸去的手,说道:“我的衣服很脏,有很多的油腻,可别脏了你的手。”
“你嘲讽我的本领很高!”我的情绪微微有些波动,但我还能从容地说道,“这么些日子里,你连一次让我和你通话的机会都不肯给予,是不是,你真的相信那个视频里的一切?你难道看不出,我……”
“对不起,请让一下好吗?您现在……正站在一个碍事的位置。”
通道狭窄,从厨房去往前厅的服务员和从前厅去往卫生间的食客分被堵在林裳和我的身后,各自发出抱怨。
我听得出林裳的潜台词,但也只能回答道:“我在前厅等你。”
“如果不是吃饭,对不起,用餐时间我们没有闲余的位置。”
“好,我在外面等你。”
“我要工作到很晚。”
“总要下班打烊。”
林裳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我不可能像是从前那样,执着或者说是幼稚,在朔风阵阵的阴雨中将自己浇湿一整个白天。我寻到马路对面的一间咖啡店,翻开未读完的书页,去完成未完成的旅途。
期间几番走神,文字看在眼中,却变成了一个个抽象的方块,它们跃动着、叫嚣着,在纸张上组合出一种种令人躁动难安的情绪符号。
书本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我的眼睛停在书上的时间短暂,穿过雨幕看向对面的时间却长得多。林裳的身影时不时地映在包子铺的玻璃窗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周身上下的疲态愈发地明显。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猜测,林裳已经在包子铺里工作超过了十个小时!
我强迫自己去读《莲花》。随着情节的铺展进行,宿命、挣扎、彼岸这样的主题开始变得集中。种种冲撞和挣扎在宿命的洗礼中毁灭、超脱,最终得到精神的归宿。
书读到结局,心乱如麻。
……
晚八点,我终于等到了包子铺的打烊。我站在咖啡店门外,叫住了离开包子铺,正要骑上小电动车离开的林裳。看来,她早已忘记了我的等待,或是完全没有因此而在意。
咖啡桌上,我的面前是一本《莲花》,和一只空的咖啡杯,看起来都像是一种精神食粮。
而林裳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只裹着塑料袋的实实在在的饭盒搁在桌上。饭盒油腻腻的,里外布满了划痕,显得很是陈旧。内里搁着几只冷包子。包子几乎全部裂开,或者干脆就是落了陷的空面皮。显然是包子铺里剩下未卖出的剩包子。
隔在我们之间的,是一张隔断了整个世界般的坚硬的方桌,方桌两端坐着的两人,也仿佛横生了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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