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刚过一刻,警卫室的内线电话就到主宅了,宋少成回来了。
佣人刚把晚餐上桌,宋朝安冷漠的坐在宋天启的下座上,看着宋少成走进餐厅在对面坐下。
“听说朝安有事要宣布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宋少成在面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时候,带着连他都没察觉到的讨好。
宋天启看了一眼立在左右的佣人和老管家,挥了挥手:“既然是家事,你们今天就先不用留在这里了,出去吧”
难得一家人全都聚在一块,气氛却是说不出来的诡异,站着的佣人们巴不得早点离开,得到宋天启的吩咐,通通都松了口气,依次躬身离开了。
“朝安,我.....”
“先吃饭”宋天启打断了宋少成的话,“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他一向不准让宋家众人吃饭的时候聊天的。
“对对对,先吃饭,朝安好久不回来了吧,快尝尝家的味道”
听到家这个字眼,宋朝安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的菜。
这一顿饭就在集体沉默中度过的,宋朝安的脸全程都是阴沉沉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宋天启倒是中途偷看了他好几遍,不过都被他自动忽略了。
当宋天启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时候,气氛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宋朝安垂眸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最后还是许宁小声的开了口:“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
天知道这一顿饭她吃得胆战心惊的,根本就没敢吃饱。
宋少成推了推手,意思是宋朝安先讲,宋朝安抬起头笑笑说:“不,还是您先讲吧,毕竟我也有点好奇您口中想宣布的事是什么事?”
宋少成搓搓手,竟显的犹豫起来,宋天启最看不惯他这种样子,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别腻腻歪歪的。”
“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一个人帮衬着父亲,有时候总感觉会力不从心,不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吗,我就想要是有个人能来帮着我点也好,而且这个家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个女主人.....”
宋朝安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子渐渐绷直了,眼神也从漫不经心变得冷肃。不光是他,一旁的宋朝光和许宁也惊讶的睁大了眼。
宋少成的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许宁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爸...爸,您这是要...要....”
“续弦是吧”宋天启倒显的很镇定,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是哪家的女人?家族是做什么的?以前有过婚姻史吗?”
宋少成露出了然的微笑:“您放心,是城南周家的大女儿,没接过婚呢,周家本来是做旅游业的,也算配的上咱们家,更何况周家的小女儿去年刚嫁给市长的独生子,我看周家未来发展不可限量”
宋天启点了点头:“没有婚史就好,毕竟宋家的人可不能要一个二婚的女人。”
“您瞧您说的,就我这个条件,即使丧偶也有一大堆女人惦记着呢”
宋少成微笑着,宋朝光的眉毛却已深深皱起,显然这把婚姻当成卖猪肉一样的对话让他不怎么舒服。
宋天启想了想,觉得挺满意的,周家如今水涨船高,在发展之前若能跟他们结亲对宋家来说也是强强联合。
只是——
他板起脸:“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跟我商量,现在才说。”
“我这不是想等有十足把握之后再宣布嘛”
“等等各位”宋朝光忍着不适开口,“所以您今天就是来宣布这件事情的是吗?并不是来商量的。”
宋少成理所应当:“怎么了?你还不允许你父亲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啊。”
一声冷笑传来,突兀又清晰。
众人看向了宋朝安。
“朝安,你什么意思?”宋天启不悦的盯着他。
“幸福?结个婚都要计算成商业买卖的样子,您就别侮辱幸福这个词了”宋朝安身子前倾,冷眸盯着笑容渐失的宋少成,“我真担心您算来算去,哪天被枕边人捅了一刀都没算明白”
“朝安,你太放肆了”宋天启拍案而起,怒视着他。
平常人看到发怒的宋天启早就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可宋朝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牢牢盯着宋少成:“看来你是决定要开第二春的枝丫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话经由宋朝安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异常不舒服。
“当,当然,难不成我想做什么还得由你这个晚辈来替我做主?”这话说出来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宋朝安嗤笑一声:“那我可得提醒你,重婚是犯法的。”
“重,重婚?”宋少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舒怡都走了二十年了,他算哪门子重婚?
“你在胡说什么呢?你母亲她.....”
“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对吧?”
宋少成咽下一大口唾沫,看着亲儿子逼人的灼灼视线,却怎么也说不出对啊这两个字。
最后还是宋天启出声道:“没错,舒怡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父亲想再找一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了宋天启撑腰,宋少成多了几分底气,语气重新强硬起来:“是啊,难不成我要为一个死人浪费一辈子吗?”
“父亲,您说什么呢?”宋朝光终于忍不住出声喊道,宋少成这话说的未免忒让人心寒了些,仿佛把母亲生前投注在他身上的满腔情意都踩在了地上。
“您如果想另寻新欢,就请别拿母亲来说事,二十年又如何,与爷爷曾同在军中任职的曹首长,他的夫人去世四十年,曹首长至今未娶,守着牌位过了一辈子,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值得我去敬佩,而父亲像您这种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把婚姻当成商业交易,我打心眼里看不起”
“你说什么呢?你小子找抽是吧”面对这个只会玩音乐的大儿子,宋少成显然没有了在面对宋朝安时的顾忌。
宋朝光眼底的失望愈来愈明显:“我真的不明白,母亲那样一个家世与才情都顶好的女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没担当的男人,白瞎了她的半辈子”
这些话他原本不想提起,因为他是长子,是宋朝安的大哥,所以宋朝安能抱怨的事,他不能,他要担负起身为宋家长子的责任,不能散了宋家人的心,有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倾诉过,可是今天他忍不住了。
是的,这么多年以来他心里的怨不会比宋朝安少,他也为母亲抱不平,宋少成的毫无担当的个性他看在眼里,在家里从来只会看宋天启的眼色,年近五十却只能依靠宋家这棵大树受它蒙荫,宋朝光毫不怀疑,若有一天宋家倒了,那宋少成也活不下去了。
许宁拉了两下都没拉住推开椅子气冲冲往外走的宋朝光,于是转身对众人抱歉地笑了笑,抬脚就要去追上他。
“大哥,你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再走也不迟”
宋朝安的话果然成功让宋朝光顿住了脚步。
“宋少成,你说你是因为母亲不在了才另找她人对吧”
“对,对啊”他扭过头不看宋朝安的眼睛。
“可如果我说母亲她还在呢。”
这一句话就像往一锅热油里贱入的水珠,噼里啪啦的炸开了,这下别说是宋少成和宋朝光了,就连宋天启那张不动如山的面孔上都出现了龟裂。
“宋朝安,我看你今天是发烧了,还烧的不轻,胡言乱语些什么?”宋天启紧紧的看着宋朝安,希望能从他眼睛里找出玩笑的成分,可是没有,那双墨瞳中仿佛有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能把人拉到万劫不复之地。
“哦?您要是觉得我在胡说,那您抖什么呢?”宋朝安嘲弄的看了一眼他颤动的手。
宋天启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那厢宋少成就已经坐不住了:“你肯定是在骗人,舒怡怎么可能还活在人世,二十年前,我们...我们是亲眼看到那架飞机上绑满了炸弹,又亲眼看到舒怡就在那架飞机上被带走,然,然后飞机就爆炸了,她怎么可能活下来”
“既然亲眼看到,当时为什么不救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宋朝安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抑心底汹涌的情绪。
就像一个被盖紧的罐子,承载的东西太多了,还是会有一丝盖不住的从瓶口倾泻出来。
宋天启可不想跟着他再度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场事故。
“朝安,这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了,你怎么还在执着?”
“过去?想都不要想”他冷笑一声,“如今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母亲她没死,被我的人好好守着呢,欢迎你们随时去看她,记着把你们的忏悔之心一起带上,二十年前那笔账留到现在,我会好好跟你们算清楚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宋少成被吓得不轻,“按理说她应该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爆炸中生还下来,除非,除非她不是人.....对,她是鬼,她一定是鬼”
宋朝安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那当初那么轻易就放弃母亲生命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今天。
“您放心,不管她是人还是鬼,该向您索取的一样都不会少。”
宋朝安薄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让宋少成彻底崩溃的话。撂下这句话后,他轻轻起身,随意的拿起了桌前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摔在了桌子上,宋少成的肩膀一抖,缩的更厉害了。
“这就是我今天要宣布的事,该说的都说完了,希望不会影响您新婚的心情。”说着,他甚至还拍了拍宋少成的肩膀,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要走出餐厅的时候,不出意料的被另一道力度扯住了。
宋朝光眼睛已经憋的通红:“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母亲真的没有死,还是故意用来吓宋少成的托词?
“连亲大哥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宋朝安在面对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宋朝光读懂了他的眼神,两颗热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挣脱了出来。
“竟然是真的....这种奇迹真的发生了。”他又是哭又是笑,带的旁边的许宁也红了眼眶。
她虽然从没有见过兄弟俩的母亲,可从宋朝光的描述中,这位温婉善良又恬静的母亲形象早就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里了,所以如今才能够跟他们真真切切地产生共鸣。
“母亲,母亲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既然没有事的话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家来?她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宋朝光问的,也正是宋天启最想知道的。
可宋朝安不打算在这里说,他拉过宋朝光:“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等回头我再跟你细说,你若想见母亲,我派人送你去见她”
宋朝光不住的点头,他当然想见自己的母亲了。
“我也去”宋天启从首座上站了起来。如今宋少成已经指望不上了,他有必要亲自前往看看是什么情况。
“当然,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她的,在此之前,您先想好怎么跪下来跟她忏悔吧。”
宋朝安目的已经达到,跟宋朝光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离开了宋宅,这个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等宋朝安走后,宋天启一直强撑着的冷静也终于垮了下来,露出了微微惊慌的神情。
人还能死而复生。有这种可能吗?
不,不是死而复生,舒怡一开始就没有死。
可那架飞机明明爆炸了啊,那些绑匪都死了。为什么舒怡却还活着呢?
有无数的问题盘旋在宋天启的脑海里,可他一个也解答不出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如果真如宋朝安所言,舒怡还活着,必须要限制她的行动,不然等她随便和记者说两句当年的情况,那自己就完了。
而宋朝安也正是看破了他这些小心思后,刚才才没当着他的面对宋朝光说出母亲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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