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组里新来了个小孩儿实习，叫小蓬，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舒燕被她带着了解了不少新名词，还被她带着办了健身卡。这孩子太能侃了，说话脆生生的，那声线不偏不差就卡在最让人舒服的点上，舒燕知道她已经27了，可看起来像22、3的，听声音像18岁的。

　　可办了健身卡后舒燕就没怎么去过，她习惯下班就回家买菜做晚饭，吃撑了顶多去小区活动中心溜一圈。

　　这天舒燕和小蓬出去采办单位年会上的东西，别看小蓬瘦小，力气比舒燕可大多了，提着那么多东西走了两条街、一个商场，都没带喘气。舒燕穿着被挤大一圈的平底鞋都已经受不了了，想象自己像个热气腾腾的大面包，可小蓬依旧踩着自己锥子一样的高跟鞋，在前面地板上“哚哚哚”地戳着。

　　最后小蓬去买彩带的时候让舒燕就在一旁坐着，舒燕就极没形象地一条腿半放在座位上，不用嫌难看，两条胖腿并着也不好看。她看着那画着奇怪眼妆的老板娘对着小蓬说了什么，小蓬往这边看一眼捂着嘴笑，最后给店主解释着什么，舒燕讪讪地扭头，知道那老板娘又以为自己是小蓬的妈了，舒燕想着，要不下次跟人介绍自己，干脆多说几岁得了，年轻有什么好，自己又没长那朝气蓬勃的脸，年轻只会更尴尬。

　　“燕姐——送一张海报你看要哪张？”

　　舒燕看过去，小蓬和老板娘拿着几张半张开的海报冲着她这边，都是明星，妆画的分不清是男是女，舒燕欣赏不来，摇摇头。

　　小蓬失望地“哦”了一声，对老板娘说，“那要不赠别的吧。”

　　小蓬在看其他的赠品，舒燕提着东西走过去，她想说要不别要赠品了，这些东西放家里也没用，年会上也用不着。

　　那堆赠品全是明星周边。

　　小蓬却在几个韩国明星的钥匙扣上游移不定，舒燕低下头，突然看见老板娘身后挂着几张海报，其中一个是唯一没有染头发的，寸头，也可能是接近寸头的某种流行发型，因为舒燕不懂太多发型，只认得寸头。五官长得并不是很精致，但是整张脸骨架很好，在笑着，有些羞涩有些傻气，可又有些自信。

　　舒燕脑子里真的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的长相舒服，也是第一次，她没经大脑地就伸手指了指，“哎，要不，要那张？”

　　说完舒燕就愣了，拿回去干啥呀，她一中年妇女挂明星海报？

　　小蓬也立马发出一声悲鸣，原来她已经选好了一个钥匙扣，老板娘会打圆场，回身摘了那海报下来，“就剩这一张了，贴过的，送你啦！”

　　她说送“你”，而不是送“你们”，让舒燕脸红了一阵。

　　一路上小蓬都对自己的钥匙扣把玩不够，舒燕都没好意思问那海报上的人叫啥。但是拿东西的时候小蓬很贴心的把海报放进舒燕包里，舒燕还说，“我要它干吗？”

　　“反正是送的呗，不要白不要，燕姐你不喜欢可以回去给你孩子啊。”

　　小蓬还不知道自己离异……也好，舒燕想。

　　可拿回去干啥呢，自己一个妇女挂一大小伙子在家里，想想都臊的慌……哎？舒燕想到了，厨房的橱柜玻璃透光，好多调料见光容易变质，可以拿回去用它挡上，舒燕晃着自己满是小发卷的脑袋，多聪明的她！

　　可回去之后她就忘了，把那画筒子随处一放就干别的去了，并不是只有老人健忘，生活没有重点的人，健忘是必备的习惯。别人太把自己的话当话，他们还会吃惊。

　　直到有一次去商场，她买的那双鞋打脚，要提回去调号，走到一家运动鞋店的玻璃门前她停住了，里面墙上钉着一个电视，正播着一个选秀比赛的节目，鞋店里面一群女高中生模样的人正仰头看着。她站在店外，只是觉得其中一个选手有点眼熟，他笑的时候，笑得……就像个长得挺周正的傻小子似的，舒燕没有孩子，可那一刻她觉得是母性作怪了。

　　舒燕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多读书，学些好的形容词。

　　到他唱歌的时候舒燕是听不见的，但是那神情已经让她脑补了和他最相称的声音，最后播了他的出身，他的成长，舒燕成年后第一次看电视动情，她连肥皂剧都懒得看。她煽情的表情映在玻璃上，吓了她自己一跳，里面有售货员看自己，那一刻，她想她就是告诉那售货员她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动情的真正原因，她提着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鞋也没去换。

　　回家后一通翻，找到了那张海报，唉，其实他长得，就五官来说没有特别的好看，他好看在把自己打理的很好，你看这样清爽的外形，得特别自律才行吧，肯定不是像她一样吃起来停不住嘴，走几步就喘。

　　舒燕尽量的让自己不向往精致，因为那容易使自己陷入绝望。那天她给自己找了不少理由看那海报，看完她一松手那纸就自动又卷上，好像知道她难堪似的。最后躺在床上时她猛地弹了起来，对呀！那是个选秀比赛呀！什么比赛来着？她能帮帮他不？投个票什么的。

　　舒燕马上按照记忆里的零星片段上网找，好在网络神奇，扔出去个碎片就能找到整的，只是那个比赛早就结束了，而且是在三年前就结束了，那个鞋店是在重播。舒燕坐在电脑椅上，突然涌上一阵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暗喜，也就是说那孩子没有那么小，现在已经比当时的电视里大三岁了？

　　可自己仍是整整大人家一轮——一轮啊！

　　算了，舒燕回忆着自己十二年前的样子，难道那时候自己就有戏？想什么呢这么大年纪了，这大晚上的想这个，臊不臊！

　　她想着又关了电脑趿拉着鞋走到床边倒下，可是刚静了没一会儿，就用手机开始搜他的各种资料，相关的新闻啦视频啦，底下一堆推荐的综艺视频，她都捡时间短的点开看了。大多的都看不懂，因为她不大看娱乐圈的节目，可是听到那男孩子说话她差点没蹦起来，竟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是出乎意料的好听！她对美还是想的太保守了，如果那声音是酒的话，就能解释舒燕睡着的时候，为什么有些醉醺醺的了。

　　第二天，舒燕想起自己这样的心理，最难接受的人自然是她自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要是开始追求美，那就好像背叛了自己一样，或是说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一样。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而且从来都面对现实不会痴心妄想。可看看自己现在，为着一个德智体美（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全面夸人的词了）都好的帅哥神魂颠倒，这必然会引起自卑，难堪。

　　当舒燕吐掉刷牙水的时候，看了眼镜中有些浮肿的自己，晚上喜欢吃汤面的她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甚至对自己特别刻薄的想到，如果那小伙子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喜欢他，会特别不舒服吧。

　　果然，她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当舒燕把洗漱柜关上时，她在心里叹息，自己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了，这导致从小到大，那个叫白日梦的东西从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

　　上小学的时候，她从不指望自己能跟班里最漂亮的小男孩坐在一起，因为也必定是难堪，是放大她的笨拙与庞大，虽然这种心理在多年后参加同学婚礼上，看见他相貌平平的新娘有一些动摇，但也马上就平息，因为她都够不上相貌平平！

　　中学，大学，都是如此，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安心平凡的生活，如果有帅哥突然拦住自己表白，她可以立马指出他是输掉了游戏来大冒险，而不会有任何难堪。她唯一自豪的就是自己活的清醒，虽然条件不好，可谁也不能使她难堪，因为她安分守己。

　　追星？还是追这么年轻的一个大孩子？

　　她自己想想脸上就热辣辣的了！

　　她仍旧化着出门的妆，化好后其实并不好看，甚至有时候比不上不化，但那是一种可以出门见人的难看，描过的眉毛和口红的痕迹，表示是一副出门的脸，仅此而已，很多中年女人其实都知道这一点。

　　可是有些事情开始真是不由人，舒燕从一次偶尔看到的排行得知，那男孩子的专辑销量排行并不高，她有些不平，那明明是很好的声音啊。于是她几乎是急于拯救的意愿跑到音像店，买了她人生中第一张CD，回家放着听，那些快歌她听不懂，可是有一首慢歌极为得她的心，听着听着，那样好听的男声，那样认真的吟唱，舒燕落泪了。

　　那天晚上舒燕辗转难眠，她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她都能为她前夫那样的人浪费她的大半精力和青春，而不能在这个一身向上气焰的男孩子身上花费一点热情？

　　现在的自己在干什么？

　　可以前的自己又在干什么！

　　舒燕猛地坐起来，她甚至义愤填膺了。

　　她的前夫，抠唆而自私，懒惰而自负！他会因为自己干不了的事情而朝她猛发脾气，他会叫来工人上门维修水管，又嫌贵不修后不给人家上门费，舒燕想给的时候他会跟舒燕大发脾气恨不得踹她两脚。在街上舒燕想停下买任何东西他都会不耐烦，有一次舒燕想跑过去看一眼，等回头发现他已经生气地走远，当时她用肥胖的身子追了他半条街，然而追到也没有说什么。

　　真的不难堪吗？而那个时候自己怎么会能忍受呢？

　　正如舒燕骂的，他是个懦夫，懦弱到娶一个自己嫌弃的女人，懦弱到不喜欢也不说出来，只是会莫名的在生活里不平，并且不会在夫妻生活中付出一点。

　　照这样来说，自己倒是不懦弱，因为就没想过喜欢不喜欢，而是定了个标准而已，而且是极低的标准。自己是弱智！不是自己倒霉碰到的都是这种人，是自己的网眼太大漏进来的渣子太多！

　　以前也不是不难堪，只是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舒燕像发现了什么新的定理一样，就如同几百年前那个英国人在树下突然被苹果猛砸了一下。而且不是通过各种鸡汤文章或某些大道理文集，而是自己得出的，这就更加的可信和震撼！

　　舒燕明白了，喜欢一个特别好的人是不自量力的话，降低要求喜欢一个渣子男人更可笑！

　　反正她只是给自己提气，只是看他两眼，又不要跟他结婚！舒燕睡觉的时候这样嘟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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