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霂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因此次日早晨起床时有些头痛。
按照旅行计划,一行人自驾前往柏林。
银色的奔驰概念车驶上高速路,很快抵达中途的加油站。萧淮与林霂互换位置,接下去将由她开一段路。
即使出发前已经研究过路线,林霂还是免不得感到紧张,刚咬了下嘴唇,萧淮适时地递来薄荷味口香糖。
她道谢,缓缓地吐了口气,踩住油门。
这个时节路上的车少、大车更少,完全没有强行超车或截头猛拐的状况,无形之中安抚了林霂紧绷的情绪,让她不再畏惧,车子也越开越顺。
萧淮微微阖起眼帘,靠在副驾座椅上休息。
林霂有点开小差,原以为萧淮会像上次那样全程盯梢,岂料他老神在在,闭目小憩,毫不担心她会不会成为马路杀手……
“林霂,压线了。”萧淮合着眼说。
车轮压到路面上的白色实线发出了突兀的响声,林霂扶稳方向盘,迅速让银色奔驰回归到原来的行驶车道。
原来他没有睡着。林霂暗暗松口气,集中注意力。
坐在车后座的西蒙停下手中的炭笔,无奈地问:“亲爱的,你可以开得更慢一些吗?动态速写俨然被我画成了静态速写。”
他为了训练敏锐的感受能力,一直在捕捉沿途风景。之前萧淮时速200码,现在林霂把车保持在80码,他画了一阵子,翻翻速写薄,发觉纸上的景色定格了。
林霂抬眸瞥向后视镜里的西蒙,欲言又止。
萧淮睁开眼,用低沉闲适的嗓音说:“不要催促她。”
“NoNo,这只是正常的呼吁,拜托开快点。”
两种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霂认真且沉默地开车,维持平稳的速度前行。
西蒙纳闷:“亲爱的,我和表哥因为你而起了分歧,你为什么看起来无动于衷?”
萧淮以为她不好意思,安慰说:“你慢慢开。”
林霂仍然没有说话,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两眼直望前方。
直到远远地看见休息区的标牌,她才做出解释:“我不是无动于衷,而是量力而为。我曾经被主任医师责骂过,不要受周围人言行举止的影响而轻易推翻自己的主张。”
西蒙挑了挑眉:“酷。”
萧淮却问:“主任医师骂得很凶?”
林霂忽略了西蒙的评价,问萧淮:“如果下属做错事,你会疾言厉色叱责他们吗?”
萧淮不答反道:“我给你的印象很强势?”
“不是。我感觉金融从业者的工作压力非常大,情绪容易起伏。”
她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曾经有位基金经理经常挂急诊,时不时抱怨工作中的烦心事:“每天不分时差地盯着行情走势,从来没有明确的下班时间,下了班也提心吊胆地生怕哪家公司、哪个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丑闻和突发事件,也怕国家突然出台什么新的宏观调控政策引起股市波动。随时处于高压的状态,常常感觉抑郁,甚至想轻生。”
林霂弯唇笑了下:“但你不同,你温和沉稳,情商很高。”
萧淮的神色有点意外,刚想说什么,西蒙用明媚忧伤的腔调接过话题:“艺术家的压力也很大。如果找不到灵感,又或者卖不出画,几乎难逃穷困潦倒的悲惨命运。”
林霂鼓励道:“你是德国最具学术实力与收藏价值的画家,前程似锦,我看好你。”
西蒙眉开眼笑,毫无预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亲爱的,能不能用实际行动支持我前程似锦的事业?比如,当我的模特?”
她吃惊,缩了下肩膀。
“抱歉,干扰你开车了。”西蒙立即收回手。
“没事。”她挺直背,根据标牌箭头的指引,把车驶入休息区。
西蒙下车去买咖啡,先端了两杯回来,折身再去取第三杯。
林霂从萧淮手里接过热乎乎的拿铁,揭开杯子盖孔就要喝,却被他按住。
他先品尝手中的咖啡,喉结上下动了动,撤开手说:“温度正好。”
她依言抿了一口,咖啡师果然把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烫嘴。
两个人在车里独处,萧淮有话直说:“西蒙对待女性一贯狂妄轻佻,如果他的言行举止让你难堪,你可以直接表达不满。”
“没关系,他年纪比我小,我把他当弟弟看待好了。”
萧淮听完打量她,视线从眼睛移到鼻子再落到嘴唇:“恕我冒昧,你是哪年出生的?”
林霂小声说:“不告诉你。”
萧淮目光一软,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驾驶证上登记了你的出生年月,我翻翻看。”
见他真的去翻驾驶证,她玩笑似地叹口气:“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我却不知道你的。”
萧淮想起了什么:“我也觉得不公平,当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时,你已经用手机上网搜索过我。”
林霂:“……”
唯一一次上网搜索他,发生在初次见面那天。不会吧,他眼神如此犀利?也难讲,她的手机屏幕超大。
林霂尴尬地低下头,伸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眼睛正不知该往哪里看,一张德国公民身份证忽然出现在视野里,萧淮的个人信息一览无遗。
她忘记了糗事,视线停留在他的出生日期,声调微微上扬:“你的生日竟然是情人节。”
“帮我保密。”萧淮开口,嗓音沉沉的,透露出微妙的意蕴,“否则容易招来无法推脱的应酬,还有可能引起旁人的误会。”
林霂略加思索,点点头。
西蒙去而复返,带来一盒甜甜圈:“瞧瞧,有惊喜!”
五颜六色的甜甜圈看起来可爱诱人,林霂拿起一只咬了口,浓郁的巧克力和椰丝的香甜味霎时充盈在唇齿间,再配上暖暖的咖啡,相当美味。
她问萧淮:“你尝一个吗?”
西蒙道:“表哥不爱吃甜甜腻腻的面包。”
萧淮看西蒙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膀:“我也想带点惊喜给你,很遗憾,没有见到你喜欢的。”
“你为什么知道林霂的喜好?”
“她昨晚烧的糖醋排骨,甜得能让我飞起来。”西蒙答完,笑眯眯地逗弄林霂,“男人在不在乎一个女人,就看他是否关注她的生活细节。小霂霂,有没有感觉我比表哥更在乎你?”
吃人家的嘴软,林霂配合地点了下头,又说:“不过,有一种‘不在乎’叫作默默关怀。”
指尖有残留的巧克力粉,她张唇吮了下,请示身边的男人:“对吧,萧淮?”
他不予置评,但如有默契递给她一张纸巾。
*
车子再度启程,一路向北疾驰。
萧淮开车时沉默少言,西蒙却闲不住,侃侃而谈他在印度画画时的见闻,并拿出画薄给林霂观赏。
她翻了几页,都是正面裸体素描,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无数漂亮女人的躯体。
西蒙收敛了嬉笑之色:“我画得如何?”
林霂无法回答。她受职业习惯影响,看待人体的角度截然不同,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裸/露的躯体传递了怎样的艺术美感。
“脱光之后,人体最真实的思绪和欲念将无所遁形。换言之,裸/体艺术既能展示本我,亦可以用来审视被隐藏的自我。”西蒙一面阐述,一面往后翻,“比如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她脱掉衣服前索取了丰厚的酬劳,所以肢体语言很放松,甚至透露出小小的得意;再看看这位二十四岁的寡妇,她前后嫁过五任丈夫,眼神里蕴藏着深沉的失望,但举手投足间依然渴望下一个心爱之人的触碰。”
不可否认,西蒙的绘画技巧高超。胴体修长无瑕,肌肤光滑,骨肉均匀,那种流畅和洗练,突破了条条框框的限制,非寻常画家所能企及。
见她聚精会神欣赏画作,西蒙认真地劝道:“你当我的模特吧。我会用巧妙的构图遮住你身体的重点部位,虽是裸体画,但不露骨。”
萧淮听到这句话,侧过脸庞看向林霂。她的神色十分平静,没有羞涩,没有反感。
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开口:“林霂,欧洲早期的裸体绘画通常带有情/色意味,你知道原因何在?”
她摇头。
“绘画将触目所及的东西呈现在观赏者的眼睛里,是占有的隐喻。早期的画家之所以偷偷创作裸/体画,是因为贵族愿意花重金买画。换句话说,从古至今,谁拥有财富,谁就拥有观赏女人裸/体的权利。”
林霂听完,迅速合上画薄还给西蒙:“抱歉,我对裸/体模特没有兴趣。”
西蒙斜斜地看了眼萧淮。
萧淮勾起唇角:“你把画收起来,准备下车。”
西蒙的心情不太好:“下车干嘛?离柏林还有一段路程,很快就要抵达别墅了。”
“你没有查看旅行计划?今晚住在城外的酒店,明日清晨再入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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