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香气呼呼回去, 家里热热闹闹，村里的人正在庭院里帮忙，准备明天满月酒的食材。

　　这次办了六十桌，这算是大办。

　　借此机会也能把这些年送出去的份子钱收回来, 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李二婶，去哪回来？”正在干活的人问，笑着道，“这么大喜事脸这么黑, 谁又招你惹你了？”

　　“咦，你家老大没回来？老大媳妇生了没？上次回来看肚子也好大了。”

　　“不说都忘了, 李二婶, 生了没？”

　　...

　　村里的婆娘爱八卦，凑在一起总是聊东家长西家短，季家老大是读书人, 有出息，还娶了个文化人当老婆, 也是“重点关注对象”。

　　“生了, 生了个女儿。”李秋香一气，直接就说出来, 一屁股坐下。

　　“女娃啊。”

　　“怎么是个女孩子, 你家这风水好啊，一生应该都是男孩子, 你看看阿东他媳妇, 两个男孩, 你也是两个男孩，还有季牧她媳妇，也是生男孩。”

　　“啧，坏事，季洋他媳妇生了个别人家的。”

　　...

　　村里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这么一说，李秋香更觉得丢面子，没好气道，“可不是，人家一生都是男孩，这一脉就没人生出女娃子，她媳妇多厉害，直接生个女娃，现在还跟我横！”

　　“事业单位人家只让生一个，这不是...”另一个大婶开始套话了。

　　“可不是，我都让他不要上户口，结果他媳妇是个蠢货，直接就把户口给上了，现在好了，两人的户口也迁到城里去，二胎是别想了。”李秋香满怀忧伤，眼底更是火光四溅，“我都被气死，办的叫什么事？还说要养在身边？怎么养？两人都是在上班，养什么养？”

　　“年轻人做事是一点分寸都没有，白读了那么多书，白上学了，还不如村头那个傻子灵光。”

　　...

　　众人附和，李秋香开始自艾自怜，又是如何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如何凑钱给他们买房，现在还欠着他们老两口多少钱，当初是不同意季洋娶艾俪的，这个儿媳妇多不孝...

　　说个没停。

　　人家都是怕家丑外扬，她不行，最好点着一根香咒骂，骂完还得想想自己还有哪是没说到的。

　　最好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个儿媳妇多不好，多不孝，少一个人知道她心底都不舒坦。

　　“上了户口也有办法。”一道声音出口。

　　“什么办法？”李秋香眼底一亮，重新又燃起希望，“胖嫂，你说。”

　　“小婴儿夭折也和能正常，只要死了就能注销户口，到时候两口子还能生，做得隐秘点，谁知道？”

　　“再不济啊，躲着偷生，孙子带回来给你养着，那也行。”

　　“也是，我龙头岸那边的亲戚，人家也是这样干，躲着偷生了个男孩。”

　　“张晓他妈生他前不是生了对女双胞胎？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都没带回来，直接就扔进山沟了。”

　　“没办法，养不活啊，女娃子谁要？”

　　...

　　胖嫂说的话李秋香是听进去了，隐隐觉得可行，可怕的是，在场的人没人觉得不对。

　　就连后续讲的话，也当笑话听，仿佛这么做没错，周围的人为了生男孩，最拼的能生七八个女儿送人。

　　封建腐朽的思想也深深植入每个人都心底，哪怕经济正在发展，社会也繁荣，老一辈的人依旧这么想，而生在这样的坏境，在潜移默化下骨子里多多少少也带上这样的“痕迹”。

　　李秋香走回大房间。

　　季家建了一间大屋子，有三个房间，以前宁凤没生男孩之前，睡的是楼上的小房间，和季洋夫妇一人半边，也只有二十平。

　　生完男孩地位自然不同，搬下来住了李秋香和季春军住的屋子。

　　电器齐全还有厕所。

　　“亲家母来了？”李秋香进去，看到宁母，又看了看床上的男孙，整个人又染上喜气。

　　幸好还有一个男孙，他们老季家不会绝后了。

　　“小凤给你添麻烦了。”宁母假意说两句。

　　“哪有，简直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哪里像老大她家媳妇，生了女儿，现在还在和我闹。”李秋香直接就说。

　　“女儿也好啊。”宁母笑呵呵，还是自己家女儿厉害，这下在婆家也能挺直腰板。

　　“好什么，两个人都是吃公家饭，这下之能生一个，你说气不气人？”李秋香仿佛找到倾诉对象，又开始像个复读机一样，开始重复刚刚在外头说的话。

　　宁凤在一边听，乐了。

　　妯娌间不就那点事？艾俪败落她就受宠，公婆还能种点庄稼赚钱，受宠就相当于有甜头，生了儿子都不用自己赚钱养，日子也会过得舒坦。

　　“一个女娃子以后可怎么办？”宁母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摇头。

　　李秋香走过去抱着男孙，看着对方都觉得能多活几年，这可是他们老季家的“根”。

　　晚间。

　　季春军得知季洋那头的事情，当晚连抽了十几根烟，面色沉重，最后阴着脸道，“生，怎么不生？躲着都得生！不生我都不认他！”

　　话语坚定，不容反驳，仿佛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翌日。

　　季天硕的满月酒办得热热闹闹，李秋香怕丢了面子，又偷偷给季洋打电话。

　　艾俪不回来没关系，可她想这个争面子的儿子回来撑场面。

　　可惜，季洋没接电话。

　　面对众人的祝福，说着宁凤“一举得男”的恭维话，她又眉开眼笑起来。

　　她还有一个男孙，季洋那边就先不急。

　　儿子满月当天，宁凤和季牧收红包收到手软，简直乐开花，果然是儿子好，生了儿子，公婆都给了两千的红包。

　　*

　　市内。

　　艾俪也开始走出去，抱着小巧宜去晒晒太阳，有利于钙的吸收，也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有事”的时候没回季家，在她看来，那个地方太压抑了。

　　最起码在这里，不会有人说她生女孩可怜，没人管束太多，好多人就生一个女儿，人家还觉得十分幸福。

　　她低头看小巧宜，对方吐着她的小舌头，睁眼看妈妈，艾俪轻笑，“爸爸马上要下班了，一会我们晚点回去，等一等爸爸好不好？”

　　小婴儿继续吐着小舌头，突然还露出一抹笑。

　　艾俪跟着她笑。

　　没等多久，还真等到季洋下班，艾俪将孩子递给他，接过他手上的袋子，一家三口往回走。

　　夕阳把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艾俪伸手过去挽着季洋的手臂，轻轻将头靠在他身上。

　　夫妻两人分工合作，日子虽然紧巴巴，但也算过得温馨，有了重心，也有盼头，两人的血脉也将两人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不过，平静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

　　季家终究是忍不住了，季春军亲自上门，还带上季牧一家，直接找上门。

　　一家人坐下来，就只有季洋一家三口坐在对面。

　　“老大媳妇，你就给个态度，这个孩子要养着就养着，但是男娃是要一定要生，什么叫只生一个？谁只生一个孩子的？”季春军吸了一口烟，紧拧着眉头。

　　在他的认知里，国家虽然有政策，但是他们这里落后，管不透，而且农村户口现在也能生两个，除非养不起的家庭就生一个男娃，哪有人生一个？还是女娃子。

　　这种人在村里也要被戳脊梁骨，被人看不起。

　　宁凤低着头逗儿子，季牧也坐在一边，他是送老两口过来，而她纯粹是不想在家，加上又想看热闹。

　　她还没看过艾俪吃瘪呢。

　　“那是爸你太久没出城了，人家现在都只生一个，城市户口只让生一个。”季洋轻飘飘怼了一句。

　　季家村虽说不落后，但是之前没修马路是没车进城的，现在经济水平发达了，但思想跟不上，直到现在还有卖婴弃婴的现象存在，这也就造成之后一些光棍娶不到老婆，然后人口拐卖或者高价彩礼开始出现。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那也不能只生一个，躲着都得生。”季春军呵斥一声，“别的事我不管你，这件事必须按我说的做！”

　　瞧瞧，思想被毒化得无可救药。

　　“如果我不同意呢？”艾俪受不了烟味，将女儿跑回房间，又走出来，直接忽视抱着儿子有点炫耀意思的宁凤，出奇平静来了一句。

　　“女人就应该生孩子，由不得你同不同意，嫁到我们家，这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季春军看着她，语气不容反驳。

　　季洋去读了大学，接受高等教育都没能摆脱家庭对他的影响，其原因就是季春军太大男子主义，在这样坏境下成长的他觉得这样正常。

　　“没什么是我觉得应该做的，我是嫁给季洋，又不是季家。”艾俪觉得好笑，“而且，我在银行上班，怎么躲着生？别说行不通，行得通我也不同意，我和季洋商量过了，既然只能生一个，我们就养一个。”

　　她以前是敬重季春军，但对方这样说，她就没法忍着不知声了。

　　“人家说可以把这个弄成假死，夭折也没人知道，体弱的婴儿活不过三个月，到时候偷偷养着，再光明正大生一个。”李秋香看向季洋。

　　季洋还没说话，艾俪就忍不住了，直接打断，“我说了不生，就养这一个，女儿怎么了？季洋我管不着，但我就养她。”

　　孩子这时候本来就脆弱，李秋香这话不是诅咒她女儿吗？艾俪胸腔里的怒火涌出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那就离婚，你不生有的是人生。”李秋香站起来，叉着腰俯视她，怒道，“把你女儿带走，别妨碍我们家季洋。”

　　离了婚，艾俪带着女儿还是二婚，谁会要她？

　　大多数人都觉得女人离婚就不值钱了，没人会娶，低人一等，有些人可不就拿着这一条，将媳妇或者老婆拿捏得死死的。

　　“小俪。”季洋拉了艾俪一下，还没说话，艾俪就对上刘秋香，一字一顿道，“我带我女儿走，这套房子是不是也应该给我？季洋每个月是不是要给我抚养费？”

　　李秋香瞪大眼，指着她鼻子开骂，“还要钱和房子？你哪来的脸？这些都是我们老季家的，都是要留给季洋他儿子的！”

　　“房子写着我的名字，那就有一半是我的，凭什么给季洋儿子？我就要留给我女儿，这不是他的女儿吗？凭什么不给抚养费？不给我就起诉，你去问问法官同不同意？”艾俪也不服，对上她。

　　李秋香向来蛮不讲理，她可不懂什么法官，准备用嘴撕了艾俪，季洋呵斥一声，“妈！”

　　“好了。”季春军吸着烟，看着伶牙俐齿的老大媳妇，平日还真没看出来。

　　“离婚本来就应该给抚养费，一次付清的话卖了这套房都不够，银行还欠着贷款，我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季洋火冒三丈，“躲着生，报假死，亏你们也想得出来，我是公家职员，你们是想把我送到监狱里去吗？”

　　“留下案底，我们家的人以后都别想考公参军，任途都要受到影响，教你这样做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原本宁凤和季牧在看热闹，被这么一说，两人可急了，季牧连忙道，“爸妈，你们可别做什么傻事，到时候我儿子可就完了。”

　　他还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就想孩子好好读书，以后赚钱养他，毕竟读书是很多人改变命运的好机会。

　　如此一说，季春军和李秋香也收敛了一点，他们可都指望孙子读书出人头地，也不想儿子去坐牢丢了铁饭碗。

　　“那你说怎么办？”季春军还不死心。

　　“什么怎么办？我的孩子我自己养着，我的想法和小俪一样，就养这一个。”季洋出口。

　　“不行！我看离婚得了。”李秋香还觉得这是威胁艾俪的好手段，“别人都没要钱，就你要，那你把孩子给我，我来养，你给我们家抚养费。”

　　“我不给，我就要养，你们家不把我女儿当人，我为什么要给你养？实在不行我就起诉，孩子这么小，我有正经工作，按照规定，孩子也一定会判给我，离婚就离婚，那就先平分房子，把这十八年的抚养费算清，我要二十万。”

　　“你们家商量吧，能给我马上离，一天都不耽搁你们家生男孙继承皇位，调和不了我们就法院见，到时候按照判决书执行。”

　　艾俪丢下这些话，直接回房间。

　　除了季洋，季家人全部傻眼。

　　这下把他们吓唬得一愣一愣，给房子怎么可能？这可是几十万，他们在地里挖土，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宁愿把命给艾俪都不愿意给房子。

　　还要起诉，还要给抚养费，简直是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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