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在江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建筑，从外墙看，这更像是座上世纪的旧宅，它矗立于闹市中，却仿佛逃离了所有的喧嚣。走到近前，我不禁停下脚步。

　　“外面冷，快进来吧。”罗志森在前面招呼我，雨水顺着屋檐结晶滴落。

　　屋内一尘不染，大部分的陈设的确有着年代的痕迹，沙发、橱柜、就连冰箱和电视机也是老式的，但是房间内部的格局显然是经过了主人的后期改造。会客厅很敞亮，厨房、卫生间和它拼在一层，我顺着楼梯登上二层，好奇的挨个参观里面的老物件，卧室的窗帘是暖白色的亚麻布，台灯和家具虽然陈旧，但是依然温馨。走近窗边，还有那么一股淡淡的皂香，这味道正是我刚搬进南风故里的味道，是罗志森的味道吧。卧室对面的屋门紧锁着，这应该是主人待客的禁区。

　　这时罗志森递来一块干净的毛巾，他指着卧室一旁的亮灯房间说：“擦擦头发吧，这是卧室的卫生间，你可以去洗个澡。”见我僵着没动，他把毛巾塞到我的手里，转身快步走下楼梯，“我今晚在楼下睡，放心，你很安全。我去煮面了，一会下来吃点东西。”

　　南方的秋雨带来了浓浓寒意，刚才屋外的片刻驻足，雨水竟已打湿了我的头发，潮湿的空气让我这个习惯了干燥气候的北方人不太舒服，我在镜子里擦拭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感觉背脊发凉，或许洗个热水澡可以驱走这身寒气吧。

　　丢了行李，我连换洗的衣服也找不到，我随手打开了右手边的枣栗色浴室柜门，里面竟然放着一套看似十分舒适的睡衣，而且是崭新的，我拿着它走向二层的扶栏处，问道：“请问，我是否可以借用一下这套衣服。”

　　“可以。”他没有走出来查看，而是在厨房里简单回答，这套衣服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

　　裤子和衣袖稍有点长，沐浴后我拖着那套舒适的睡衣走下楼梯，俨然一个戏班子里的小徒弟，这会再吃上一碗面就更完美了。

　　“吃吧，我只会煮点面条而已。”

　　“谢谢！”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吃东西了。

　　罗志森看着我吃完了眼前这一大碗面条，我为刚才自己粗鲁的吃相略感羞愧。

　　“不好意思，我太饿了。”我说着望向一直在盯我看的罗志森，“这身衣服，我穿着有点大。”

　　“这是我母亲的。”罗志森把目光移开了。

　　“是你买给阿姨的，不好意思啊，被我穿上了，我回头会买一身一模一样的还给你。”

　　“不必了，我每年都会为她准备一套新的睡衣放在这里，但她从来没有来过。”罗志森看向自己的脚尖，回忆起他的故事，“这曾是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后来我出生后母亲就离开了，外婆一手把我带大，她教会我识字，告诉我先试着去体验他人的生活，然后再去评价人生，这里就成了我儿时的故居。”

　　“这里的陈设还都保留着，把睡衣放在柜子里，为的是等阿姨回来时感受家的温暖吧！”

　　“保留下来的陈设都是外婆当年用过的，每年准备一套新的睡衣给她，也是外婆生前一直在做的事，等她回来是外婆的守望，我只是坚持她的遗愿罢了。”罗志森的表情失落，眼底的光芒瞬时暗淡下来。

　　我不敢再问下去，起身走到他身旁，眼前这个缺失父母陪伴童年的男人，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阿缦，我心疼地抚摸起他的头发。他却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哭了起来。那个一贯有着坚定方向而强势果断的罗志森，此刻孱弱得像个大男孩一般，我忍不住继续抚触着他的头，拨开乌发，他的后脑勺深处，有段疤痕，我不禁轻轻地去摸了一下。

　　“你头上的伤疤是？”我怀疑这就是伍悠所医治过的地方。

　　“当年我们约定在钟塔见面，我赶到的时候，正巧有个女孩闯入施工禁区，突然上方有坠物冲她砸了下来，我离她最近，情急之下，我就上前拉了她一把，来不及躲闪，坠物就砸到了我头上，手术后就留下了这道疤痕。正是这场手术，让我恢复了很长时间，为了保持清醒，一直以来，我滴酒不沾……”

　　“那个人是我，当年那个险些被砸的女孩就是我，我还在那里弄丢了书签……”我湿了双眼，打断他还在继续的回忆。

　　“难道书签不是你留给我的？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桌上放着我的背包，还有我寄给过你的书签。我以为你来过，但最终看到了这样一个我，还是选择离开了……”

　　“我没想过你经历了这些，我还一直因为你没有勇气见面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而耿耿于怀，我甚至把我们往来的书信都弄丢了……”我懊悔地掩面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抬起头，把我紧紧揽入怀中，“后来的几年里，我也一直在纠结，我还以为你是在医院里看到了一个不完美的我，留下了书签，拒绝再与我联系……”

　　“你真的是骆昔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一次见你是在车站，我想在上任前先去体验一下工薪族日常乘坐的公交车。那天你参与了社会调查，志愿者想把赠品给你，我瞄见了社调表格签字栏上的‘lio’，于是急忙向那个大学生确认，她指向正迅速钻进人群的你，并顺手把护耳罩的小礼品塞给我，拜托我交给你，然后我就登上了车，还坐在你身旁。我在一边关注着你，你一定不知道吧？”

　　“哦，怪不得我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你的侧脸，觉得熟悉。”

　　“从公交车上下来以后，我发现你正走向我接下来的目的地，你先去的楼下餐厅，我猜你一定在这座写字楼办公。本想继续跟上你，但是白毅提醒我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去房车换了衣服，没想到在电梯里，我又看见了你，那个粉色的耳罩还在你的手里。接下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你，后来，我几次想要确认所有的一切是否只是巧合，直到看见你的记录本，我不知道是不是头部受到撞击的后遗症，还在影响我的生活，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只是有些熟悉，但不敢确认，我曾问你晚晴书友会的事，你先是好像了解，后又迅速矢口否认，我实在没有勇气再问你是不是‘lio’了。”罗志森沉默了半秒，继续说，“说实话，我希望你是‘lio’，我又怕你是‘lio’，你曾崇尚纯粹的精神和完美的爱情，无论我以受伤后‘骆昔’的不完美形象，还是现在‘罗志森’的商人身份去接近你，我都没有把握能被你接受。于是，我只能默默地注视你。”

　　“你真的是骆昔。”如果可以，我不要眨眼，就把面前的人深深地印在眼底吧。

　　“跟我来！”他牵着我的手，登上步梯，打开了卧室对面紧闭的那扇门。

　　“这里是？”我看着摞了整整一面墙的书，还有很多文件册，人总是觉得那些未知的才特别，“我可以打开么？”

　　罗志森点头。

　　是一些手稿，大多是抒情散文，笔迹清秀，文笔工整，像是女人的字体，落款是罗黛枫……

　　“她是我的母亲，除了这些手稿，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是书房，有他母亲生活在这儿时的墨香，也有他儿时在此找寻母亲气息的回忆，难怪骆昔的文字里常常走出离群的孤雁。这样孤独的童年，我很佩服外婆，她一定是个经历过大世面的女人，若不是她的循循善诱，骆昔会是个怎样满载负能量前行的人啊。

　　“还给你！”他把当年我遗失的书签递给了我，“作为交换，我把你来江城的车票留下，书签你会保存好吧。”

　　我摸着上面骆昔的名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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