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多数体育老师都没有课。人们在办公室里各忙各的事情，等待下班铃声的响起。

　　方铭正蹲在柜门前清点足球的数量与本子上记载的数目是否相符。这时，同事秦老师冲方铭说道：“方老师，教案借我用用。前两天我请假了，漏掉了一些。”

　　“嗯，在第一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21、22、23……”方铭没回头，他仍专注地翻动柜里的足球，口中继续轻念着数字，生怕被刚才那位老师打岔而忘记了已清点过的数目。这些球都是被泄了气的皮子，它们像盘子似的被方铭抓起一打一对一对地数着。

　　“好，谢谢。”秦老师拉开抽屉取方铭的教学教案。其实，教案就放在最上面一层，只因下面连带着一个大本夹子，他用力一掀，就翻到了底层，露出一本书来。

　　“哟，有一本诗集。看不出来，你还挺雅致的呢？”秦老师口中随意说着，手上随便动着。

　　方铭闻言，他立即想起，这是那天希望说要借他的汪国真诗集看看。记得当时他回她道，等她高考结束了再看吧，现在最应该的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课本上。

　　他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就嘟起嘴，生气道：“铭哥近来说话跟我妈越来越像！高考！高考！我都快成高考机器了？我就不能偶尔看点闲书轻松轻松吗？”

　　方铭立刻回想起他备考的那段日子，的确过得相当辛苦。每天书山题海中挣扎，每天晚睡早起地度日，一切的课外娱乐活动统统被取消。如果高考过后人没脱一层皮，那就不叫经历了一场真正的高考！

　　所以，方铭又立即同意了希望的请求。他说他会把诗集带到学校去，找时间和机会交给她，顺便把那两封信一起还给她。因为希望曾说他的回信非常奏效，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取走以后，就真的再没给她的书桌里偷放过任何信件。这样的结局，正是方铭预想的最好的结局。

　　方铭意识到此时那本书里正夹着那两封信，他立即紧张地扔下手中的活儿，立起身就要去夺书。

　　可手快的秦老师已把诗选随意地翻动起来，只听“哗啦”声响，两封信从书中掉落下来。那是传统的黄色牛皮纸信封，上面赫然四个大字，恐怕办公室里半数的老师都看在眼里了——郝希望收！

　　不久，方铭就被唤去校长办公室里喝茶聊天。而且他进去一坐，就是整整两个多小时。

　　当他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体育办公室，早过了下班的时间，房间里空荡荡的。而那本书和那两封信也已不在他的办公桌上了。它们改换了地方，都落到了校长的办公桌上。说不定，校长现在又拿起那两封信，重新再读，并在心里盘算着对他的最终处理方案。

　　“哗啦啦，哗啦啦——”有人走时忘关窗子，一阵凉风灌进来，桌上的教案本子被风吹得乱响，那杂乱无章的节奏更像是从他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

　　这时，高中生们正在上晚课，楼上不知是哪个班级里传出了响亮的背诵的声音。

　　方铭听着这些朗朗读书声，心中更加肯定刚才的决定。虽然他当时鬼使神差般地就承认了下来，但是现在回头再想想，他还是会那么说的。

　　当时他紧握拳头，注视着面前的地板，缓慢说道：“信是我写给郝希望同学的，但我并没有寄给她。我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学习，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承认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愿意接受校方的任何处理意见。”

　　校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校长，她圆脸庞，宽额头，短发被她梳得一丝不苟且规规矩矩地收拢在脑后。校长一直态度和霭平静，有时她会示意方铭喝点水，说他们有话可以慢慢聊。

　　“哦，那样最好。”方铭从校长的话里和表情上，都看不出来她是否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但不管校长最终相不相信，方铭觉得他必须一认到底。否则老师们定会追查写信人到底是谁，揪出来教育一番。方铭认定那个写信的男生一定是个内向的孩子，如果在高考前将此事宣扬出来，势必会影响到那个男生的高考成绩，那么一个孩子的前途也许就此改写。但他却忽视了他的历史也可能会因此而改写。

　　虽然方铭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仍想保护那个孩子脆弱的心灵。他知道，内向性格的人的心灵一旦受伤，往往痊愈得最慢。权衡利弊，看来眼下只有承认那是他一时冲动的想法，但并未付诸行动的做法，这样才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看在并未造成任何不良的后果，想来校方最终只会简单地冷处理一下，一切都会不了了之的。

　　“年青人情感易冲动，是可以理解的。‘师生恋’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但绝大多数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女孩们在学校里往往会把老师神圣化、理想化，特别是像你这样长得帅气些的男老师。但，一旦她们走出校园，面向更为广阔的一片天地时，当初冲动地盲目地选择的情感就要遭遇危机了。所以，一般‘师生恋’成功的例子很少。”这时，有人敲门，请求校长给她拿去的一份文件上签字，以便下发至各科室。于是他们的谈话暂时中断。

　　方铭尴尬地坐在沙发里，不愿与前来的老师那好奇的目光相遇。

　　那位要求签字的女老师走了。校长继续道：“你要知道，这种特殊的感情在学校管理和教育教学中，是完全有可能彻底破坏掉该名同学正常的受教育体系，同样也破坏了任教的老师对她的客观公正的评价。这个在学校教育教学过程中，是要绝对被禁止的。”忽然，校长办公室里有电话进来。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谈话时断时续。

　　电话接完了。校长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至于现在这个情况吗？据你说的来看，只是一个苗头不对，并没造成任何后果，这个倒也好办。但，小方，你要知道，今后，国家对于成年教师与未成年学生之间的恋爱行为进行明确的法律界定的话。那么，对于‘师生恋’的问题，学校就有法可依了，可以依法处理了。所以，到了那个时候，当事的教师完全有可能要被追究法律责任了。你回去以后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今天的谈话吧。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冷静冷静。至于具体的处理办法呢，你等校方通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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