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顿了顿,“咕咚咕咚”又喝了一些水。
希望拧了拧瓶盖,并未打开,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来回转动瓶盖。
“其实,B市的确是一个有着丰富夜生活的大城市。好像大多数人都很晚睡觉,但是到了早上,人们又像蚂蚁一样开始忙碌开了。街上永远都是洁净而平坦的,但是那样美丽的街景恐怕根本没人有时间欣赏。你根本看不到一个悠闲漫步的人,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沈君打开话匣继续说。
“这么说,B市没有咱们A镇住着舒服?所以,你们回来了?”
“不是,”沈君咬了咬下唇,说:“大都市的先进与繁华岂是小城镇所能比的。”
“那……”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思绪也跟着飘得很远,一个仿佛从遥远山谷里传出来的空洞的声音对希望说:“我爸妈——离婚了。”
这样重大的事情终于被他轻轻吐出口,轻飘得如一片鸿毛在风中无法自控地任其摆布,正如他的心一样从此飘浮无根,不知该归往何处。
“啊?——”希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理解也法理解,他的父母已经两地生活好多年了,却能维持住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当他们终于住在同一座城市里时,却偏偏突然就离婚了呢?
她看向他,发现他脸色铁青,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得厉害。
他的脑子猛然间膨胀得很大,乱糟糟的,那里面到处回响着父母吵架的声音,迷漫着呛人的烟草味,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一地的狼藉:有被扯碎的被褥、摔碎的餐具、砸碎的电视机还有被踩得粉身碎骨的手机残骸。
手机!这东西在当时是多么稀罕,那是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因为父亲有这么一部漂亮的可以边走边讲话的电话机。然而那天,这部他曾爱不释手的手机,却被母亲踩得粉碎,同时,他的家也被碾碎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放学回来,刚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切。当时父亲面向着窗子吸烟,留给母亲一个冰冷的脊背。他们谁也没留意他已经放学回到了家。
他听见母亲恨恨地说:“哼!我看你以后怎么再给那个狐狸精打电话?”
父亲吐出一大口烟雾,立刻他的周围云烟缭绕,他就像坐在云雾里,看上去那么飘渺,甚至他说的话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摔吧……砸吧……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们娘俩儿……六年了,我驻外六年了!六年里咱们聚少离多,彼此早就陌生了。其实,就差一张纸而矣?今天……咱们还是……离了吧!谁都别耽误对方。你开个价儿,我什么都答应你,儿子的扶养费我绝不拖欠一分钱,我会一直供他上大学。”
母亲呆呆地望着父亲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别耽误对方’?你就是要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你嫌我碍事!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以为这个家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啊?没门!还什么我开价!我六年的付出是钱能买得回来吗?我六年的青春,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给了这个家!可你,除了会给几个臭钱,你都干了些什么?”母亲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父亲又点燃一支烟。
“我想怎样?我想怎样你还不知道吗?”
“唉——”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整张脸显得更加苍老了。失败的婚姻,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父亲继续说道:“大家分开这么多年,感情早淡了没了。非要栓在一起又何苦呢?咱们好聚好散,有什么不好呢?非得撕破脸皮!好看啊?还上我们办事处去闹!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实话告诉你,咱们是不可能了,这个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一开始父亲与母亲讲话时还是很平和的商量,甚至还能听出来他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但是现在父亲也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失去耐心,他的声音不由得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沈君知道父亲在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听到这里,突然扑向父亲,跪地求他,求他不要和母亲离婚。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如果父亲不高兴他们搬来一起住,他愿意和母亲再搬回A镇,继续像以前那样等着盼着父亲一年回去看他们几天,过那种聚少离多的日子,那毕竟也算是个家啊!
父亲见儿子突然出现,先是一惊,然后又使劲吸烟,一支接着一支。他用力吐出一个个烟圈,仿佛那样可以吐尽心中的愧疚。久久地,他终于摇着头,缓慢地吐出令人锥心的字句:“儿子,爸已经对不住你们了……爸不能……再对不住她们娘俩儿……你现在长大了,许多事情该明白了。可是,你弟弟他还小,他比你……更需要爸爸。”这些字随着烟雾慢慢散开来,渐渐弥漫了整间屋子,而每一个字又如刀片一样,一下一下地割在听者的心头,痛得人心生生要滴出血来。
沈君惊愕,这么说,父亲早已在此又安了家,连孩子都生了。难道说母亲匆忙地带他过来是因为有所觉察,亦或是,她在力图挽救这场步入危机时刻的婚姻?
不管!沈君还要再努力,虽然情感已经破裂,但是他们不是还有一页婚书吗,只要没签字,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任沈君怎么求,父亲仍不改离婚的决定。
沈君跪转过身来拉母亲,此时的母亲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他一把推开儿子的手,指着父亲破口大骂,骂父亲“没良心”,骂抢走她丈夫的女人……父亲不再言语,仍旧背对着一个失控的女人吸烟。母亲觉得骂不解气,她突然冲上前去抓住父亲的衣领一通撕打。父亲仍旧无动于衷。
沈君见状一把搂住母亲,母亲挣扎不过,扑在儿子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许久,她才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道:“儿呀,不该来啊……儿呀,这个家……散了……”。
也许母亲情愿继续被欺骗下去?情愿还向以前那样,住在A镇的家里,整天只知道父亲驻外跑销售,只知道他在为这个家努力打拼,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和他们的私生子早就存在?是啊,如果母亲这次不是一意孤行非搬来B市与父亲团聚,而只是好好地呆在A镇照顾儿子,等待着父亲每个月的生活费,等待着父亲半年或者一年归家一次的探亲,也许今天的这个结局就可以避免?
起初沈君也和母亲一样这样想过。可是,他们想错了,现在是那个女人伸手向父亲讨要名份了。他要以小儿子的性命相要挟跟母亲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份,她不再甘心只做一个躲在男人阴影里的女人。
起风了,捎来阵阵凉意。
沈君想:风要起时,谁又止得住?
风越吹越紧,但却无法吹灭沈君心头愤怒的火焰,他要身边的风吹得大些,再大些。
“沈君,沈君……”希望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把他从痛苦的回忆中唤回至现实。
“你怎么样了?还好吧?”
疾风一阵强似一阵,“哦,风这么大了。”沈君为了让希望心安,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是啊,好像要下雨了。沈君,你……”她想问他心情有没有好点,却又觉得不妥。她想:心里的伤痛,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愈合?
希望不知道,大雨早已在沈君的心头下起,但他没有伞可以遮挡。生活在幸福里的她现在还无法体会,有些伤痛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纵然那伤口经过岁月的打磨看上去似乎结了痂。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听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才能让你好受点。但是我想,感情的事也许真的很难说清楚。不管怎么说,你爸爸永远还是你的爸爸。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尊重他的选择。他的选择就是当那个两岁小孩儿的爸爸,从那天以后,他就不再是我爸了。”沈君将空塑料水瓶捏得“咔咔”作响。
“沈君……”她拍了拍他的肩头,她还想说什么。他止住她的话语,冲她挤出一个苦笑,“放心,我没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接着,她缓缓地向他轻轻点头,鼓励他坚强。“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她的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投射出温柔的光。
“我妈最伤心的日子是在B市里,那时她不同意离婚,天天吵架,看着我妈天天流泪,真的让我很心疼。但是现在我们回到姥姥家,有姥姥劝她,她现在好多了。”他停顿了一下,突然问道:“希望,叔叔吸烟吗?”
她摇摇头,她不明白沈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电视上的男人遇到愁事就吸烟,真想试试那是种什么感觉,是不是真的可以解愁?”这样的话令希望觉得十分陌生,她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一位花季少年之口。
“不要试,沈君,吸烟有害健康!”
他又挤出一个苦笑,手指弹向她的额头,“傻丫头!”
这次,希望没有为此气恼,关切的眼神落在沈君的眼里。
这时,风住了,雨来了,凉意更浓了。一条条雨线划过少男少女的脸颊。
“下雨了。”
“这么快!”她掌心向上,感受雨丝。
“傻丫头,接什么雨啊?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吧。”
“春雨贵如油啊!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吧。”
“那我陪你在这儿淋雨?”
“嗯,好!哦,不行,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哥今天生日,说好了要早点回去的。”
“你真不怕淋雨吗?”
“应该没那么快就下大了吧,又不是雨季,春雨能有多大呀?咱们走吧。”
“好,那你穿上。”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不用了,还是你穿着吧。”
两人在雨丝里推让一件外套。
“你不穿,我不走。”沈君的赖皮劲儿上来了。
“那好吧。”
二人急急赶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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