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幸而偌大人世中相逢(二)
叶玉絮的话一针见血,直接戳中了江林羡的痛处。
其实叶玉絮也是瞎猜的,这样的瞎猜主要归功于平日里看了不少刑侦片,想着江林羡一直不肯说,指不定是在维护什么人,总归一直没有什么突破口,干脆瞎说了一句话,没想到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江林羡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足以用精彩来形容了,那种被人看破看穿了一切,再也没有办法很好地掩饰情绪,急躁与慌乱一齐展露在脸上,倒是印证了叶玉絮的猜测。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叶玉絮问她,不带任何情绪。
叶玉絮的平淡换来的,不过是狗急跳墙后江林羡的垂死挣扎,“叶玉絮,你刑侦片看多了吧?真以为自己能看破我的心思了?我哪里有要保护一个人那么伟大,我不过、就是单纯恨你厌恶你而已……”
“我不信,”叶玉絮打断了江林羡接下来不知会吐露些什么的话语,“我不信!江林羡,我相信你之前对我的情谊绝不会有半分假,但也相信你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对我产生误解,你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你?”江林羡又是一阵轻笑,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狂妄,“告诉你,你就会原谅我吗?告诉你,我就会少判几年吗?”
不会的。
江林羡不会因为有苦衷而被少判刑,而叶玉絮也不会因为江林羡有苦衷而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有苦衷是真的,但对她的伤害也是真的,叶玉絮向来不相信什么以德报怨,她只信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该怎样就怎样,做错了事,就应当承担后果。
“不会?那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要告诉你的必要,”江林羡目光阴冷,好像眼前之人之于她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叶玉絮,你就一辈子都在心里不安着这件事吧,我相信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相,而是让你日夜不安,让你身败名裂。”
敬酒不吃吃罚酒?很好。
叶玉絮这个人一向重情义,无论何时,总是想要先念着那一份曾经的情谊的,可如今既然江林羡将这份情谊踏在脚下狠狠碾碎,那她也没有必要继续留着来讽刺自己的自作多情了。
“你觉得即便你不说,陶垣就没有办法查出来吗?”叶玉絮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度,像极了神色严肃的陶垣。
就连双手相握放至腿前的动作,也与陶垣无异,给人以一种压得喘不过气的高压气场,“江林羡,你要清楚,你现在面对的人是谁,你觉得陶垣会没有那样的能力?季东隅会没有那样的能力?在A市找个人,多大点事儿?”
拘留室里,冷静自持的叶玉絮和几近崩溃的江林羡对峙着,尽管谁都不肯退让,但终究还是叶玉絮更胜一筹。
“你告诉了我,我倒还可以拦住陶垣不让他去找那人的麻烦,否则……你自己想清楚后果,最好再用你那脑子仔细权衡一下究竟怎样做才更划算。”叶玉絮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林羡总该动脑子想一想。
可她却又再次笑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笑与前几次不同,如果说前几次的笑里有什么的话,那一定是对叶玉絮的鄙夷和厌恶嘲讽,但如今这笑声里,还多了一分凄凉与绝望。
江林羡笑够了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感觉,趴在桌子上突然起身向叶玉絮凑近,但还是被身边眼疾手快的看守拦住了。
接近不了叶玉絮,江林羡只能瞪大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玉絮的眼,“你要找那人呀?只可惜……你是找不到他的。”
果然是在维护别人吗?难道在江林羡的背后,还有另外的人操纵全局?
叶玉絮在与江林羡见面之后第一次皱了皱眉,而她的任何表情变化都已被江林羡看在眼里,“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呢?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陶垣和季东隅找不到的人呢?”
江林羡就像是疯了一样,不断地模仿着不同人的不同神态动作,像是个自导自演的演员导演,将自己内心的疯狂脚本演绎出来,只不过,看客也都只当她是疯子而已。
疯狂的言语伴随着狂笑,一点一点地敲打在叶玉絮的心上,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像陶垣那样,将自己的所以情绪深深掩藏,她就快要和江林羡一样疯癫了。
“我悄悄告诉你啊,”江林羡突然又凑了上来,虽然像是要对她说什么悄悄话,但音量丝毫未减半分,“那个、你们特别特别想要找到的人呀,其实并不是找不到,只不过呢,他什么也告诉不了你们,所以回去告诉陶垣,别白费劲了。”
“那行啊,”叶玉絮几乎是咬牙切齿,几乎就要被江林羡将情绪操纵,但在尽力想起陶垣后,还是克制住了,“那我只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对季榆深说的,有让叶家身败名裂的把柄,是什么?”
江林羡本意是想让叶玉絮气急败坏的,没想到她竟然忍了下来,看来跟了陶垣的确长进不少,只可惜她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家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江林羡轻蔑一笑,“平日里在公众面前装作自己多么高尚的样子,内心多么晦涩,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江林羡!”叶玉絮岂是那种会容忍别人侮辱自己家人的人,当即狠拍了面前的桌子,回声震得满屋响。
好在这时候陶垣看不下去进来,他的小姑娘都被人气得都拍桌子了,他岂能袖手旁观?
让季满先带叶玉絮去休息室休息休息平复一下心情,陶垣坐在江林羡对面,举手投足间满带着优雅从容,与对面狼狈的江林羡相比,谁胜谁负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陶垣来说,对付江林羡这种人,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的祖籍在H市,十五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搬来A市,你们家在H市的那户住宅隔壁有一家人,他们的儿子叫曲瑞霖,是个医生,主治儿童自闭症,曾就职于C市儿童医院,我说的没错吧?”陶垣三言两语就将江林羡的全部自信和傲慢击垮,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骸。
江林羡的过去,不过是陶垣让季满去调查得出的结果之中的冰山一角。
“七年前曲瑞霖在会诊的时候开错了用药剂量,导致患童病情加重,是事实吧?”
“那个患童叫唐玉蕊,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你一直都知道唐玉蕊是叶家的养女,只是因为叶家对叶玉絮的身份格外保密,所以你后来才知道叶玉絮是叶家的私生女,而唐玉蕊是叶玉絮的妹妹,大概……在叶玉絮身份被曝光前不久。”
“当年这件事在C市闹得沸沸扬扬,曲瑞霖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跳楼自杀,邻家哥哥的死对于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你将对曲瑞霖自杀的遗憾转化为对叶家的恨,直到不久前,你开始决定对在你身边的叶玉絮实施你的报复计划。”
“你的舅妈是A博的馆长,这一次是你向她建议让叶玉絮跟着你们一起去运送文物的,那支簪子本来不在参展行列,也是你向你舅妈建议加上的,因为你知道叶玉絮有多么喜欢,而也只有叶玉絮去了,你才能够实施你的全部计划。”陶垣继续阐述着那些曾在江林羡心里如噩梦般存在的事实,一步步地把江林羡逼上绝路。
多少个午梦惊回,江林羡梦里那本来对她笑得如春光明媚的人,一转眼就变成了躺在病床上冰冷的尸体,那承载着年少欢喜之人就这么离她而去,被周围异样的眼光和无数的指责指点逼得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时的曲瑞霖有多绝望,如今的江林羡就有多恨。
恨叶家家大业大欺凌软弱,恨叶家激起千层舆论风浪将曲瑞霖逼得无路可走,也恨那些随意指点的无聊看客,可恨有什么用,曲瑞霖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他的二十四岁,而她江林羡此生的美好,也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
江林羡笑得凄凉,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礼赞,浑浑噩噩中闭上眼,眼前又浮现起那人的温暖笑容来。
“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凄惨吗?我站在楼下,亲眼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的他被抬上救护车,他满身都是鲜血,滴落在草丛里,一点一点的凝固……”
“他不过是开错了药而已,他知道也承认了错误,为什么叶家还不肯放过他?”江林羡突然睁眼,眼里血丝遍布,愤怒而绝望,“他们以为自己仗着在C市可以呼风唤雨的霸权,就能造起舆论将人逼死吗?那好啊,当初他们怎么用舆论逼死曲瑞霖的,那我今天就怎样用舆论逼叶玉絮。”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信息传播的速度多快呀,不出一日所有人都会知道,七年前C市叶家是如何逼死一位青年才俊,而如今,叶玉絮又是如何玩忽职守利用职业便利盗窃文物。”江林羡一副计谋得逞的阴笑模样,令陶垣感到厌恶至极,“陶垣,我就在里面等着,等着叶家和叶玉絮深陷舆论、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陶垣眼里依旧平静,像是早已参破了一切,让一旁的人拿出了此前他让季满去调查而来的结果,将整份文件放在江林羡的面前。
“舆论不是叶家造的,叶家在曲瑞霖生前就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曲瑞霖的错误已经酿成了唐玉蕊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的悲剧,曲瑞霖不过只是被吊销了执照而已,这是他对唐玉蕊的交待。”陶垣的一字一句敲在江林羡的心上,是她从不曾知道的也从没有去了解过的真相。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最容易忽视那些细枝末节。
“是叶玉絮的小姨,看不得唐玉蕊受苦受委屈,所以联合了报社制造舆论,以至于最后酿成悲剧,”陶垣收回江林羡想要仔细多看几眼的文件,“江林羡,你没有调查清楚,就敢妄言这一切都是叶家的错,你这么做,和当年逼死曲瑞霖的那些看客,有什么区别?”
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片面、主观,最伤人。
“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陶垣,总归是他们毁了曲瑞霖的人生,他们,总该拿出什么来补偿。”江林羡自以为的情深义重,如今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执迷不悟而已。
站在观察室里默默看了很久的叶玉絮终于忍不住,冲进拘留室里狠狠给了江林羡一巴掌。
她从来没有打过人,哪怕是连推搡都不曾与别人有过,如今这一巴掌,是她破了要与人为善的戒,也是她想要就此打醒江林羡。
“江林羡,你说是我们毁了曲瑞霖的人生,可曲瑞霖又何尝不是毁了我妹妹的人生!”陶垣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玉絮,眼里虽然含着泪,但那狠色却像是要将江林羡千刀万剐,“她本来可以慢慢好起来的!她本来可以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的!”
“所以呢?”江林羡也扬起头,丝毫不示弱,“总归我现在也要被判个十年八年的,十年八年以后我还会回来,你觉得你这样就会让我觉得两相抵,然后放过你们吗?”
陶垣也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女孩子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场景,各自隐隐较劲的样子,与他在商场上面对强劲对手时无异。
原来,女孩子之间的较劲,也是这么令人发憷。
不过江林羡的话的确会令人无法彻底安心生活,她如今有这手段和龌龊之心来对付叶玉絮,多年以后也难保不会用更极端的办法伤害叶玉絮,这件事必须要斩草除根,才能安保他的小姑娘日后永远都安安稳稳的。
可叶玉絮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江林羡的口出狂言,只是冷眼瞧着狼狈不堪的她。
褪去光鲜亮丽,原本的笑颜被恶毒的面容替代,眼前之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自己一度以为可以维持一辈子友谊的人了。
“江林羡,你以为你放不过的是我吗?”叶玉絮轻嘲着她,对她自以为的情深义重根本不屑一顾,“你放不过的其实是你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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