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都剧痛无比，痛得我站不起身，手却是将那滩血牢牢圈在怀里。

　　可是那血还是顺着我的指缝往外流，一直流……

　　无论我怎么护着它，整个人都护着它了，可是它还是在淌，止不住在淌。

　　“不要，求求你不要……不要，不要……”

　　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行了行了，走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整个世界都抛弃我了，还有我的孩子，他也抛弃我了。

　　“宝宝，我知道你是在埋怨妈妈……埋怨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所以才要离开妈妈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是妈妈太没用了，都是妈妈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豆大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低落下来。

　　我的嘴里一直重复喃喃着这几个字，痛得要命，我从来没这般痛过，心上的剧痛远远超出了身上的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

　　当我再次睁开眼，白茫茫一片。

　　窒息感袭来。

　　这是在医院，我知道。

　　一只干燥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我缓缓扭过头去看，“醒了？”

　　是江暮升。

　　男人的眼神夹杂着憔悴又楚痛的暗芒，我的眼毫无波澜，像是一潭死水，只是问他，“孩子，我的孩子呢？”

　　“……”男人不说话。

　　薄唇抿得死紧死紧。

　　我的手慢慢地覆上小腹，平坦，没有任何的异样，像是什么都没有过，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我也多么希望这是梦。

　　这要是梦……该多好。

　　但我知这不是，那个生命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来过，又走了，无声无息，那一滩鲜红的血在控诉，控诉他的母亲是个多么无能又懦弱的人！

　　为母则强，我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江暮升揽过我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晚晚，你还有我。”

　　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我的心都丝毫没有波澜。

　　因为随着那滩血从我的身体里流走，我的心也已经麻木了。

　　“晚晚……”

　　江暮升捧住我的脸，那般深情又温柔地呼唤我，声调缱绻，在男人深邃的眸底只能映出我一个人的面庞。

　　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江暮升，你知道么，你的孩子没了……”我开口，嗓音干涸无力，语气却是出了奇的平静。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满眼怜惜。

　　我依旧平静，“你知道，是谁害死的吗？”

　　“……知道。”

　　我轻轻勾起嘴角，唇际的笑容冰冷彻骨，“我想让那个人死，你能办的到吗？”

　　现在的我，之所以还活着，还仅存着那一口微弱的气，全都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

　　我要替孩子报仇，他断不可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江暮升再次选择保持了沉默。

　　这一刻，我的心，像是骤然跌落到万丈深渊。

　　生平第一次无比痛恨他的沉默！

　　“哈哈哈，是啊，你不是巴不得孩子流了么，这下正和你意了，孩子没了，真的没了，你满意了不是么？”

　　“晚晚，孩子没了，我不比你好过。”

　　“行啊，你也难受是吧？那你让萧玫死啊！”我的声调高了起来，“你要是办不到的话，那我就杀了她，以命偿命也无所谓，萧玫我一定要让她死！”

　　“晚晚……”

　　江暮升将我搂紧，我在男人怀里挣扎着，我真的恨！恨他当初为什么要留着萧玫！恨他为什么不及时赶过去救我！

　　我更恨自己！软弱无能，愚蠢的善良用错了人！害死了我的孩子！

　　挣脱不了，我停止了挣扎，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死气沉沉被男人抱着。

　　江暮升松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别这样好不好？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不起来了。”我面无表情，“所以你是打算无动于衷是吧？那好，我一定会杀了萧玫，因为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善良了。”

　　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在经历了无数次背叛之后，说：“我再也不会爱了。”

　　当时我觉得很震撼。

　　一个人，得有多绝望，才能那么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而事到如今，我竟然也体会到了这种绝望，深入骨髓，也痛到骨髓。

　　江暮升叹了口气，道，“放心吧，那些人都被抓起来了，连同郁绾绾。”

　　“萧玫呢？我说的是萧玫。”

　　“她当然也被抓了。”

　　我拧眉，“她真的也被抓起来了？你没骗我？”

　　男人眉眼无奈，“骗你做什么，你以为她真的所向披靡，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处罚？”

　　“那会判刑的对不对？”我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当然。”

　　“会判多少？十年？二十年？还是死刑？”

　　“晚晚你冷静点，这个案件还在审理当中。”

　　“我怎么冷静？！我的孩子没了！没了！你能体会到那种骨肉相离的痛？”

　　江暮升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着，只是用沉默来承受我的宣泄。

　　其实我知道这不关江暮升的事，他又不是神，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救我，怪我太愚蠢太善良，当然，罪魁祸首便是萧玫。

　　这个我恨不得立刻死在我面前的女人！

　　一通宣泄之后情绪并没有得到释放，反而更压抑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俩都保持了沉默。

　　江暮升好半晌才开口，“必要的话，法院会通知你出庭。”

　　“恩，我知道了。”我虚弱无力地说，“你出去吧。”

　　“晚晚……”

　　“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

　　“好。”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低头，温热的薄唇印在我眉心。

　　自始至终，我都无动于衷，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我听见江暮升叹了口气，他关门出去的时候关门声音很轻，我盯着紧闭的门缝，双眼渐渐有了那么一点焦距，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恨不得抓出个窟窿来。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萧玫踢我肚子的那幕，萧玫脸上的表情特别阴狠狰狞，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我再一次伸手覆上小腹，深知，这孩子没了，不会再有了……

　　侧身躺在床上咬着唇瓣流眼泪，我这心里宛若千疮百孔，累，痛，苦。

　　感觉快要承受不住了，想随着孩子一起死掉，但是我不能，我还没有报仇，就算是死，也要看到萧玫先死。

　　她若是活得好好的，要我怎么死的心安？

　　……

　　伤心过后，很快我便在网上询问了一位律师关于萧玫罪行的问题。

　　原本我以为萧玫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罪，岂料，因为腹中的胎儿在法律上并不属于人这个范畴，所以只能以故意伤害罪论处。

　　看到这个，我简直快要气死！

　　气愤，又深深的无力……

　　那个律师给我分析，按照《人体重伤鉴定标准》，萧玫的行为致使我流产，这已经属于重伤，《刑法》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本来想着就算不是死刑，至少判她个二、三十年，我也满意了，可是这种结果，我并不满意。

　　又询问了另一个律师，两个人说法各有不一，但是总而言之，萧玫最多也就判十五年的刑。不能一命偿一命，我真的极恨、极恨！

　　睡也睡不安稳，像是被鬼压床，动也动不得，醒又醒不来，周围是漫不可及的黑暗，黑色深渊将我紧紧包裹，缠住，伸手就是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丝毫的光明。

　　“妈妈……”

　　有个软软的声音在呼唤我。

　　黑暗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光亮，是个小婴儿，他哭着叫我妈妈，我一下子就哭了，近乎撕心裂肺，“我的孩子……”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没有……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爱你……”

　　“妈妈，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

　　“妈妈！”突然间又冒出了另一个孩子来。

　　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方才说话的是男娃娃，这次叫我妈妈的是女娃娃。

　　“妈妈，你为什么要狠心抛下我们呢？”

　　“你、你们？”

　　“对啊，是我们。”

　　可是，我只怀了一个孩子才对啊！

　　“妈妈，是不是我们不够好，所以你才不要我们的？”

　　“不不，你们都是妈妈的心头肉啊！”

　　我下意识想抓住两个孩子的手，岂料两个人却离我越来越远。

　　那个女娃娃倏然牵起了男娃娃的手，“妈妈，我要带弟弟离开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我和弟弟还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幸福快乐的……”

　　“不要，不要！妈妈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

　　我扑通就跪了下来，眼泪簌簌而下，只是一个劲地低喃着，“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

　　两个孩子却好像听不见我的乞求似的，挥了挥手，紧接着消失不见，于是乎我再一次被偌大的黑暗吞灭侵蚀……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我整个人都被围在黑暗之中。

　　“晚晚，晚晚，醒醒……”

　　这般温柔缱绻的嗓音，是谁？像我这种作孽深重的人，也会有人牵挂着我担心着我吗？

　　我不想睁开眼睛，可是那声音太过低沉好听，好奇心使我缓缓睁眼。

　　特别吃力。

　　因为眼泪已经把整个眼眶都糊住了。

　　“江暮升……”

　　见我睁眼，男人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我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恩，你怎么知道？”

　　“你啊，叫你也不醒，闭着眼睛流眼泪不说，边哭还边喊着不要走。”

　　原来，是梦。

　　惊蛰蜿蜒，冷汗丛生。

　　江暮升将我扶起来，然后给我倒了杯温水。

　　我喝了几口水压压惊，却还未从方才的噩梦中回神。

　　“做什么梦了？”

　　“孩子。”我言简意赅。

　　男人唇角淡淡的笑容僵住，而后又叹了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说话，将杯子放到一旁。

　　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我缓缓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没了孩子，你很开心是不是？”

　　“你怎么，又——”

　　我抿紧了唇，“因为你都不难过。”

　　江暮升哭笑不得，“我还能怎样？跟你一起抱头痛哭？”

　　说的也是……

　　江暮升这个人，素来稳定平静，像是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我从未见过他哭过，不知会有什么事能够让这个钢铁般的男人流眼泪。

　　“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难过。”他倏然握住我的手，而后轻声在我跟前道，“晚晚，没了孩子固然心痛，可日子还要继续不是么，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得了吧。”

　　我抽回手，眼睛再次染上寂寥，“从我的孩子无辜牺牲的那刻起，今后的日子，我注定没法平静度过了。”

　　“晚晚……”

　　“你别再说了，我难道连悲痛的资格都没有吗？不过倒是你江暮升，你只要我平平安安的，嗬，这话可真是动听，我是你的全世界还是怎么的？”

　　“……”

　　他不发一语，只是定睛看着我。

　　“其实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孩子也不会死吧……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嫁给你，为什么要怀你的孩子，为什么要告诉萧玫，呵呵……”

　　我语无伦次。

　　心顿顿抽疼着，一把刀子在心上割开了一个小口，血缓缓流出，等到血流光的那天，我的心也就死了，永远不会复苏。

　　“实话告诉你吧，我看到了你抽屉的秘密，那些东西，还有那封情书，我都看到了。”

　　果然，在我尾音还未落下之际，男人的脸色一变。

　　我自顾自继续说，“所以我很纳闷啊江暮升，你已经有白月光了，又为何要娶我，还有，在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萧玫还是别人？”

　　气压骤然降得很低。

　　良久。

　　男人薄唇轻启，“不是她。”

　　“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哦是么，那算了，你不想说就罢了。”

　　我的语气不以为意，实则心里愈发疼了，好在我可以把手放在被窝里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以至于不让自己留下可笑又可悲的眼泪。

　　“对了，那次你带我来医院检查，B超给我看看。”

　　“要那个做什么？”

　　我皱眉，“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怀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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