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尽管电视广播还有新闻媒体上天天都在讲要预防火灾,消防车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在街上待命,但每年的这时候,总还是会有大大小小的灾情发生。
易剑这家健身馆今夜的火灾,算是比较大的了。
秦溪他们赶到的时候,楼里包括附近大楼里的人群能疏散的已经全部疏散,消防管都已经架好正在进行灭火操作了。他们老远就被拦了下来,此外街上、对面的天桥上,还有隔壁房子的阳台上甚至于楼顶天台都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以至于还有警察不得不拿着大喇叭喊“注意安全。”
秦溪抬起看着健身馆所在的方向,那一是幢二十来层高的商业大楼,滚滚浓烟伴着冲天的火舌,正从其中一层冒出来,偶尔还有被烧断的窗扇从中跌落,便是隔得那么远,秦溪也能想象得出火情的惨烈。
车子一停,易剑已然挤去了前面,而小婕则完全吓呆了,捂着肚子站在那儿哭丧着脸喃喃地说:“天啊,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嘛?”
易仲平回过神来,眉头皱得死紧地看一眼身边的老老少少,最后只好嘱咐秦溪:“你和你妈妈注意着些,不要往前头去了,还有,帮叔叔一个忙,照顾好你妈和小婕行么?”
这里面,怎么看也只有秦溪还算镇定一些。
秦舟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你要干什么去?”
“我去前面看看。”易仲平拍了拍她的手,将妻子拉到秦溪身边,“听说还有人困在里面呢,我去看看都救出来了没有。”
易仲平脸上的忧色掩都掩不住,毕竟烧了财物还好,要是烧死了人那就麻烦大了,易剑虽然手上的投资不少,但这家老牌的健身馆生意却一直都是最好的,主要是,这是自家儿子手上难得的实业。
他这样的担心秦舟也有,所以即便不放心,还是放老伴去了,回头来只拉着秦溪的手叹息说:“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又看小婕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就小心翼翼地过去探问,“小婕,要不你去车里坐着等吧?外面冷,人多又乱……”
“等什么等?没看到都这样了我还安得下心来去等么?”小婕压了许久的怒意还有火灾引发的忧患这会儿总算找到了个出口,肆无忌惮就朝秦舟身上喷,“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看好戏是吧?觉得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是吧?”
她还想再骂,不过秦溪不给她机会,拉着秦舟回身就上了车子,易剑的儿子还在后座睡觉呢,所以他下车的时候也没有熄火,车里还开着暖暖的空调。
秦溪甚至还顺手将车门都锁上了,看着小婕在外面跳脚的样子,她觉得特解气。
有些人,就是不能对她太好了,既不能泼妇一样和她对骂,也根本没可能和她讲道理,那就干脆无视好了。
秦舟还有些不放心,问秦溪:“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秦溪脸绷得紧紧的,见微知著,只凭今日就也知道往常小婕对着自己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她喜欢骂,就让她一个人在外面骂痛快好了。”
“她总是还怀着孕。”
“怀孕就是理由了吗?”秦溪话音有些冷,“就让她骂吧,不让她把郁气发出来那才有事呢。”
据说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才特别可怕,秦溪也很少生气,尤其是,她很少这么口气冷硬地和自己说话,秦舟很想也由着她去,事实上,她也是被小婕这样的胡搅蛮缠搞怕了,如果不是今日时间不对,她倒不介意女儿给自己撑撑腰。
可终究外面还出了那么大事在……万一人冲撞到她了,就不好和易家父子两个交差了。
但女儿不给开门,她也没办法,只能担忧地远眺一眼着火的大楼,又看一眼小婕,再看一眼女儿,叹气。
事实上,秦舟的担忧还真有些多余,小婕那个人既聪明又惜命,骂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效果,就只能憋着气停了下来。
秦溪自也不是刻薄的人,看她消停了,也就主动开了车门,任她气哼哼地爬上了车。
至于她后面要找谁告她们的状,她也懒得理。
这一场火,直救了一个多小时才完全灭下去,万幸的是,里面的人都救出来了,除了有几个轻微伤,重伤或者死亡的倒是没有几个。
毕竟是商业大楼,今日又是举国欢庆的农历新年,本身楼里的人就不多。
火灾还真就是从易剑他们健身馆所在的那一层发起的,原因,据说是电线短路之类的,具体是因为什么,还待进一步查处。
易剑有太多事要处理,这个除夕夜他注定是回不了家的,最后还是易仲平把这一家子疲累不堪的人都带了回去。
到家都已经零晨三点半了,秦溪回房后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叶明诚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衣袋里面的录音笔,有没有听到里面的内容。
她把手机静音关掉,将音量开到最大,想了想,还是给叶明诚回了一条短信:“新年快乐。”
本是准备上床睡觉,不想没一会他就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来得如此迅速,秦溪觉得既安慰又惊讶:“你还没有睡?”
“唔,你这么晚了都还在想我,我睡着,好像不好吧?”
说话没个正经的,秦溪失笑。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吓了一跳:“你出来,我在你家楼下。”
秦溪才站定,正想看看叶明诚在哪里,前头一辆车的车灯突然朝着她闪了闪,然后缓缓地驶了过来。
车子停下,车窗放落,露出叶明诚那张俊朗出众的脸。
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秦溪突然很是感喟,很想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这情绪,甚至于比她今夜醒来看到叶明诚的时候都更加激荡。
可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上了他的车。
叶明诚另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来,期间秦溪小心地观察,她以为他这会儿赶过来必然是听到了录音笔里的内容,可他看起来甚是平静,和她说话时,语气态度也是一如以往。也许是,他并没有发现那支录音笔?亦或是,看到了却没有在意,而他这会儿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她了,所以来找她?
秦溪静了静,才在他的询问下说了易剑健身馆起火的事。
叶明诚一点也不惊讶,“哦”了一声,抱怨:“你跟着去那儿干什么呀?乱轰轰的,被挤到了怎么办?”
真是比她还要冷情,秦溪默然。
叶明诚又缠着她问:“那这不影响我初二去看丈母娘吧?跟你妈妈说好哦,明天我就得上门来的。”
秦溪微微一愣,才醒悟到现下已是零晨,明日可不就是初二了么?她这下再不能当他是在开玩笑,原本她以为,叶明诚伤病未全好,他家里人必不放心他出门,可今天晚上的事让她明白,但凡他想出来,叶家就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
还有易剑,如果健身馆没有出事,秦溪想,今天晚上她和他必不会善了了的,她也都已经为此做好准备了。这些年里,她陆陆续续收集的东西,虽不能全盘证明他的罪过,但已足可以刺激到他说出一些什么……这眼前的事都还说不好呢,还能等到初二?
可这会儿,易剑却已然自顾尚且不暇。
想到这里,秦溪不知道该感激火灾来得及时还是不及时。
她叹息一声,想提醒叶明诚去看他衣袋里的录音笔,却忽然被他揽进了怀里,听见他说:“秦溪,以后,不要怕有人会成为我们的障碍,我身边的,我会一块块搬除,你身边的,也终究会全都不存在。你信我吗?”他轻声问她。
世界一片安静,连隐约的焰火声都已不可闻,秦溪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轻微的呼吸,还有被死命压抑的,急速的心跳。
她想,他都听了,他都知道了。
可他没有嫌弃,也没有觉得她太麻烦,他这个时候急切地赶过来,不是要求证,只是想要让她安心。
他问,你信我吗?
她信他吗?也许她是相信的,一直以来都是相信他的,因为相信,所以她才勇敢。
眼泪一下糊住了眼睛,秦溪用手去抹,却越抹越多,像是永远都抹不净似的,心头有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在那一刹那松弛了,她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和痛苦,终于有人可以和她一起分担。
“这是个很糟糕的时候,不是么?”叶明诚的声音,依旧不疾不缓地响在耳畔,“大过年的,原本,我们应该讲一些天长地久啊花好月圆啊什么的,至不济也得商量一下将来我们生几个孩子才合时宜。可是我怕我说晚了,有个傻姑娘会做些让我们都后悔的傻事。”说到这里,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细细替她擦掉那些眼泪,秦溪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话,眼睫忍不住微微一颤。
那支录音笔里,除了今天晚上录到的她和易剑的对话,还有她断断续续录下来的,这些年里她在易剑手上遭遇的一些不堪。
原本她想着,也许易剑会一怒之下杀了她,也许她会受不了他而杀了他,但是没关系,这支录音笔会记录下一切,会将所有的真相全都公之于众,如果她以前说的没有人相信,那她因此而死呢?总有人愿意正视,愿意去相信了吧?
可她没想到,易剑会在最后关头收手,并且,叶明诚赶了过来。
她也没有想到,叶明诚会因为此而推断出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一切,果然,他跟着说:“把那些东西都给我,行么?”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东西,但他就是知道,秦溪手上必定有,“它们都用不上。秦溪,如果你信我,把它们都给我,不要因为那样一个人,脏了你自己的手。要让他伏法或者身败名裂有很多很多办法,而你,忍了他这么多年,我要你,干干净净地从他身边脱离,光明正大地活着。”
秦溪的眼泪这下是怎么也止不住了:干干净净地脱离,光明正大地活着,曾经支撑她的,不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愿望么?
她不要多富贵,她也不需要多么成功,她只是盼着有一天,可以干干净净地从易剑给她制造的噩梦里醒过来,光明正大而坦然平静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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