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再醒来,触目所及床单和被套都是纯白色的,如果不是房间的布置雅致简洁又大气而华美,她会以为自己被送进了医院里。
耳朵里,还有不停歇的烟花爆空的巨大响声。
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熟悉却又遥远,还不等她察觉出说话的人是谁,她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易剑。
他靠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支手撑额,正神情漠漠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她醒来,他也只是淡淡地转了一下眼睛,目光里情绪流转,似有懊恼,也似有后悔,可更多的,却是她所熟悉的阴鸷深沉,令人一见就心下发寒。
秦溪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感受了自己身上,还好衣饰完整,就连外套都还好好地穿着的。估计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易剑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然后才懒洋洋地放下手,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做出一副担心急切的样子:“你还好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也不低,隔壁的话音瞬即就停下来了,跟着秦溪看到自己母亲走了进来,而和她一起的,竟然还有叶明诚。
或许是过年,他今日穿得特别正式,显得人成熟又俊秀,看见她,他眼里的担忧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哼哼地扭过了脸去。
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么别扭的一面了,秦溪乍然看到,竟有一种物事人非相隔千年的错觉。她忍不住想笑,但眼眶却忍不住微微一热,眼里就汪了一泡泪水。
秦舟这会儿已经走到她床边上来了,看到她这样不由得有些心焦地问:“怎么了这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喉咙痛,被易剑掐过的地方到此时都像还有什么箍在上面一样……看一眼易剑,秦溪不确定在自己昏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只是瞧大家这样子,也知道他必然已经是找好了理由把之前的一切都抹平了。
她苦笑了一下,果然,就听到秦舟说:“你这孩子,是不是晚上看书看太晚了都没休息好啊?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昏倒?还有啊,你就是太瘦了……”
不出意外,就是找的她的身体的原因。
秦溪懒怠得动,也不想多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末了才问一句:“这是在哪里?”
她声音还好,只是略微有些嘶哑,并没有想象中的说不出话,而且说话的时候,喉咙那有一丝尖利的刺痛,也并不是很严重。
“是在酒店。你突然昏倒,可把人吓坏了,要不是你哥出来上厕所,都不知道你倒在那里。”秦舟说着还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叶明诚一眼,“还亏得叶先生也跟着了大急。”又问她,“你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要不,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秦溪摇头:“我没事。”
去医院又能干什么呢?大过年的,医院里也没有几个人在。她也不想和易剑对质,他此时还敢如此平静坦然地站在这儿,就说明,她身上并没有任何不妥,多少回的经验了,她知道自己就算是说出来,无凭无据的,也不过是平白给自己和家人找一场不痛快罢了。
她更不愿意在这时候打草惊蛇。
一场布置,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秦溪不是不失望的,于是脸色也忍不住带出了一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秦舟大概也是想到这会儿时辰不合适上医院,所以尽管忧心忡忡的也没多坚持,好在慢慢地秦溪的脸色也恢复了,加上易剑和易仲平也在旁边劝着,她也就接受了易剑之前的说词,往秦溪贫血这方面去猜想了。
既是贫血,这也急不得,说不得要好好补一补。说了会话秦舟终于没有那么焦心,见秦溪累得很,就有意让她多休息休息,把易仲平和易剑都赶上楼上去继续看热闹。
只叶明诚却是不好赶的,他毕竟还是女儿的顶头上司呢,他站着不动,她也只能含蓄地问:“要不叶先生我们请你去喝一杯,今日的事倒是谢谢你了。”
叶明诚正眼不看秦溪一下,对秦舟倒是挺客气的,脸上带着笑,说:“阿姨太客气了,只是今日喝得够多了,等过两天吧,我请您,好吗?”还大喇喇地直接表明,“我还有事,想和秦溪说两句话。”
就是要和她单独谈一谈的意思,秦舟回身看了眼女儿,见她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也就同意了。
不过她也没有离开,只在外间等着。
人都出去以后,房间里好半晌没有说话,叶明诚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就那么瞪着她。他本是有气的,所以视线里也带了那么几丝凶狠,但架不住秦溪不怕他,望着他的目光温柔缠绵,水一样汪汪地惹得他心里发麻发痒,他鼓着气想要多坚持一会儿,至少让她知道怕啊,结果,秦溪却忽然伸出手,朝向他,轻轻地乞求地问:“抱抱我,行么?”
她的声音又软又柔,像勾子似地勾着他往前,而且,这还是她第一回这么主动求抱呢!
他的动作总是快于他的心,待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自己已忍不住走到了她床边,嘴巴还咧开了一个弧度——如果这会儿面前有镜子的话,叶明诚想,他这样子,肯定是又傻又呆的。
他不禁觉得恼,但手已伸出去了又不好收回来,只得恨恨地抱了她一回,用凶巴巴的语气说:“还说是医生呢,连自己都没照顾好!”
秦溪依着他的力气半坐起来靠在他胸口,眼泪落下来,她也不去擦,只将头埋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暖,还有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之前并没觉得他对自己有多重要,但在要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已是如此难以割舍。
她真心并不怕死,她只是,真的很舍不得他。
她身上哀凉的气息如此明显,使得叶明诚再愤怒也不得不压了下去,只是抱紧了她,下巴抵下在她头上,轻轻摩挲又摩挲。
目光却忍不住微微一低,沉沉地掠过她的脖颈。
他刚刚其实什么都看到了,不过易剑在这方面的反应实在是很快很快,见到有人来,他立刻就作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抱着秦溪一个劲地问她怎么了。
那场景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也就是他意外遇到秦溪昏迷,然后抱起了她罢了。
就算他看到他将手掐在她脖子上,那又怎么样?秦溪没有事,因为她里面穿了一件高领的毛衣,她脖子上,连太明显的伤痕都没有。
倒是有两个指甲印留在那儿,可这种伤害,实在不足以定罪。
不过叶明诚的愤怒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分,他实在没有想到,易剑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这一步,居然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下,也敢对她动手。
如果他晚到一步,他会收手吗?她还来得及再醒过来吗?
除了那些,她到底……还有什么惹到了他?令她对他忌惮如此,令他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手?
叶明诚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查出真相,但是他并不愿意直接问她,这会儿秦溪看着平静,但她的脆弱显见易见,所以,他会查出来的,他不想再在这上面刺激她。
秦舟在外面坐了许久也没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出来,忍不住好奇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尽管已有所察觉,但看到两人亲密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惊过之后,便是忧喜交加,喜的是,女儿眼光不错,虽然和叶明诚打交道并不多,但秦舟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好孩子,长得好,家世好,性格也好,这也是她之前即便看出了他对女儿有不同寻常的关切,但却不敢将两人扯到一起去想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
当然,自己女儿也不错,只不过和他比起来……秦舟并不是个好空想的人,事实上,大概是受过打击,她在婚姻和爱情的想法上面务实得很,在她看来,爱得要死要活的那一个人,未必就是自己的良人。
叶明诚并没有待多久就被一个电话召走了,秦溪也只来得及问他:“你之前,看见了什么?”
她问得很小心,不过叶明诚答得却十分平静:“你觉得我会看见什么?”
只是再平静,他幽深的目光,还有紧抿的唇角都泄露了他此时的紧张还有怒意。
秦溪默然。
她知道,到这一步了,应该要和他坦白一切,一无所知不是保护,而是伤害,如果他真的看到了或者看出了什么,以易剑的性格,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而且,他也需要知道真相,然后再做出选择。
但是,那些事情,要说出口,太难太难了,只要一想起,就觉得有一把刀,在她心口上寸寸地割。
叶明诚却好似并不愿意知道这些一样,他很快地转了话题,生气也生得理所当然得很:“你跟我妈提辞职了?”
秦溪微顿,叹息说:“我就是觉得,我再在你家做事不太合适……”
“所以,就连和我商量一下都不行么?”
秦溪讷讷无言,好一会儿才垂了头轻声说:“我怕和你说了,你不同意我就舍不得走了。”
“哼,说什么了?蚊子叫似的,没听见。”
秦溪:“……我也舍不得的。”
继续不满意:“太小声了!”
秦溪看一眼外面,乞求地看着他。
叶明诚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了,哼道:“太讨厌了,不许这么看我……”说是这样说,脸上却忍不住带出一个大大的笑来,也就不再强求她再说几遍,只是要求她,“要辞职也可以,”他说,“我们就结婚。”
他说得很认真,并没有一点戏谑的成分,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能立即将她带走。
他或者也看出了什么,但却什么都不愿意问,只是想要她。
秦溪心里酸楚难当,握着他的手,放在脸畔轻轻蹭了蹭,良久后才说:“好。”然后在电话再度响起的时候赶他,“你先回去吧。”
说是这样说,她却又伸手抱住了他,很用力的一个拥抱,也有很缠绵的味道。
叶明诚终于被她逗得心情好了一点,虽然不放心,可他也清楚,这时候他带不走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欲言又止地:“……长点心,照顾好自己。”
秦溪点头,微微笑,目送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叶明诚只走到电梯那儿,就发现自己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摸出来一看,是支小巧的白色录音笔。
电梯门开,易剑独自站在里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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