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单活到了二十七岁,别人经历过的事情他也经历过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也经历得差不多了,被人抛弃过,也把别人抛弃过,朝着自己的目标奋勇向前过,也有为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后悔过,被人告白过,也被人甩过,曾经在自己的屋子里跟私生饭对峙过,也有为了给自己的粉丝积德而捐过钱……但是在这二十七年的人生当中,他还没有经历过托孤这件事。
祁单这个人在粉丝的评价中自然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存在,在周围工作人员的评价中也是安安静静不会给人惹麻烦的明星,和他做过朋友的人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伙伴,但是,不管是谁都知道,祁单这个人,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比起其他的明星,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小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写歌,不讲究享受人生,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祁单是一个非常讨厌麻烦的人,如果朋友让他帮个忙的话,不是很急且非他不可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答应帮忙,哪怕只是一个小忙而已,所以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去找祁单帮忙,他的这些性格直接导致了他的交友列表可以一划到底。
虽然很多人为祁单的性格担心过,但是由于祁单本人不太关心这些事情,所以秉持着皇帝不急太监也不要着急的精神,根本没有几个人会主动去提醒祁单好好交朋友,就算是高裴在屡次碰壁之后,也放弃了让祁单多交一些朋友的想法。
此时,祁单正在上下划动着自己微信的好友列表,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东皇娱乐的歌手和音乐制作人一类的,还有几个自己的觉得聊得来的演员和导演,但是这些好友里面,和自己聊得最多的人自然还是高裴,除了高裴之外其他人都差不多,基本上就是在交朋友的第一天稍微聊了一下,在后来的时间里,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这些人就好像是幽灵一样,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面,而他居然连这些人的姓名都不记得了……他真的很想找一个人商量一下今天自己遇到的事情,想和别人商量一下自己到底该不该接受托孤,他挺想和高裴说说这件事,但是他心里也清楚,高裴到底会怎么回答他的。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高裴一脸刻薄地对他说——你是要接受你养父说的话吗?没错,他是你的养父,是他从孤儿院把你带出来的,可是他做的也就只是把你从孤儿院带出来而已,你自己想想你高二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有了小孩就打算把你放回到孤儿院去,哪里有这么做父母的?你走了的时候不是还签订了放弃继承权的协议书吗?你去他的公司工作就是给他打工而已,他死了之后这些东西就全都是他亲生儿子的,你一分都捞不到!等到他亲儿子长大之后,就会把这家公司收回去,到时候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年纪大了,只能跟现在的那些老艺人一样,去一些综艺节目给人家当评委,而且还没有办法得到大家的敬意,他们只会说你是在消耗着自己年轻时候攒下来的人气,他们只会说你倚老卖老,音乐这种东西,会随着一群人的长大而开始更新换代,你到时候怎么办?就这么接受吗?你愿意就这么被人换掉吗?
这就是高裴会说的话,那个家伙很自私,比起别人的困难,永远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处境,哪怕生出一只手来,其他人就会好很多,只要这会让他的未来变得模糊起来,他也不愿意冒任何一点风险。
可是祁单却不能说他做错了,要知道,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任何对错,不管是自私还是最终选择了妥协,那都是个人选择,个人选择没有对错。
他不想拒绝祁寰宇,但是也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原先的想法。
他这辈子造孽太多,那些业障早就在侵蚀着他的身躯,让他变得和行尸走肉无异,他自觉得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在浪费粮食,就是在污染空气,他闭上眼睛,就想起老爹来。那年的老爹意气风发,而自己则像是躲在他身后的一朵乌云,老爹那样爱笑的人,到最后被他带得精疲力竭,再也笑不出来。那件事发生了之后,老爹生气地质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菜那么做,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唱歌吗,他们有才华,总有一天能走到世人的面前,可是他呢?明明是加害者,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说自己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过就一次而已,只要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当时的老爹在他认识了他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总算是朝着自己吼出来了,然后就开着他那辆便宜的从他的爸爸那边拿到的小轿车去了S市那条被称为“十八弯夺命车道”的盘山公路,上去之后,下一次他们两个人就是在医院的太平间见面了,那个警察冷冷地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老爹的时候,他哭了。
他记忆里第一次哭的是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认命,第二次哭是为了老爹和做错事的自己,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错,看到了老爹的尸体他才承认自己做错了。直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那一天的老爹到底是因为意外所以才去世,还是因为他已经抱了要死的决心去的。
老爹去世之后,当年那件事的加害者之一为了补偿他,堵住他的嘴,把他塞进了东皇娱乐里面,并且按照他的意愿签订了合约,东皇娱乐的人当时并没有特别看重他,对他爱理不理,他得到了这么一个经纪公司之后,就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不是为了让自己早日出名,只是为了不回家,他不想看到家里空荡荡的屋子。从前和老爹一起租房子的时候,老爹一有空就窝在床上,写歌、吃饭都是在床上进行的,祁单很嫌弃,所以总是宁可睡沙发也不睡床,直到现在,他依然选择睡沙发,好像只要自己不去卧室,看不到那张床,老爹就好在一样。他的卧室,一直都是无人之地。
祁单身为一个洁癖,基本上每天都会打扫屋子,他从来不请家政阿姨,从来都是自己回家之后一个人摸摸打扫,他的屋子很整洁,但卧室就不一样了,他从来没有打扫过卧室。从前老爹开玩笑说,只要一个人诚心诚意地叠完一万只千纸鹤,那么就可以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于是乎在家里待着的时候,祁单不是再写歌就是在叠千纸鹤,现在算算看,他的千纸鹤已经叠完了一万只,可是,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却还没有见到。
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祁单已经决定好了,今年年末合约结束之后,他就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喝酒后吃安眠药,然后躺在自己的沙发上死去,让自己的灵魂升起来,透过天上的光亮去往另一个世界找老爹,而现在,却遇上了自己的养父,还是一个垂危的养父,养父告诉自己,希望自己可以接替他的事业,可以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妻儿。祁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总觉得这一切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说,老爹不希望见到他。
北海道雪祭的夜晚,札幌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了举办雪祭的地方,祁单给节目组的人打好招呼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总觉得很冷,想找一个的地方可以暖和一下,周围的店基本上都没开。也是,北海道神宫出于札幌的市中心,那一带自然会很晚才把商铺关掉,但是这里离市中心很远,平常晚上人还算多,但是看今天,人一定不会多,各种店铺的老板大概都想着去看雪祭吧,于是在他回家的路上,只剩下一片漆黑。想想也是,究竟算是小春甜品屋都叫了人去雪祭那边摆摊,这些老板大概也在雪祭场地的某一个角落安静地摆摊吧?
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就是孤独的一个人,结果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卓麓。
卓麓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就站在不死原饭馆的面前跺着脚,看起来确实很冷,明明已经是在职场上混迹了三年的人,此时却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学生一般。大概是原本以为的孤寂的夜晚多了一个不速之客,祁单在确认对方确确实实是卓麓之后,嘴角居然不经意间就出现了一个笑容来。卓麓大概是看没人,就想着要离开了,一转身就看到了祁单,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巫女服饰的裙角就那么垂在地上,此时的祁单,看起来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你怎么来这里了?是来要找我吗?”祁单踩着学走过去,看起来就好像是黑夜的精灵一般,卓麓看着祁单,把自己刚才打印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我们明天会直接去重庆,到时候开机了第二天就要开始进行拍摄,拍摄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我刚才和导演取得了联系,要到了word文档的剧本,打印了后天要拍摄的内容,你先背一下,明天高裴会把你的剧本带来和我们会和。”
卓麓一说就是说和工作有关的事情,祁单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手上接过了剧本,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他们后天要拍摄的剧情是在高二的夜晚,键盘手弹奏着他写出来的歌,让吉他手听着做评价,然后两个人在操场的草地上谈论着他们的未来,谈论着他们的理想。
祁单看着这个剧本,突然想起来,自己从前无聊的时候上网看过一部小说,叫做《illusion》,因为那部小说,他也写了一首叫做《illusion》的歌,而实际上那首歌的歌词很中国化,一点都没有歌名听起来那么洋气,当时弹丸还说他是歌名骗子,但是这件事却开始被自己给忘记了……祁单看着这首歌,问卓麓:“这个剧本的原著是不是叫做《illusion》?”卓麓很惊讶:“没错,你看过?”祁单点了点头:“太早看了,都给忘记了,现在居然才想起来。当时看的时候还觉得这部小说不错来着,结果转眼就给忘了。”
“现在不是记起来了吗?这样就好了,真正的好东西就是这样,当时看了之后,藏在心里,很久以后想了起来,就好像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多知识点记在脑子里面,平时的时候一点都想不起来,看到了卷子上的字才可能想起来一点。哎,不过这是那些聪明人的特异功能,我就没有这种功能了。”卓麓叹了口气。
祁单笑着:“这种事情怎么能和考试混为一谈?”
卓麓瞪大眼睛:“怎么不能?我总是觉得,整个人生都只是一场考试而已,考好了会开心,考砸了会气馁,但是没关系,考试一场接着一场,之前答错了的东西,以后就会记住,然后选择正确,等到了人生彻底结束的时候,这么一场考试就结束了,等到最后的时候才会知道,你这份答卷到底是怎么样的。”
祁单执着:“如果在期末考之前,发现自己答错了一道非常重要的题目怎么办呢?”
卓麓状似漫不经心:“吸取教训以后再战,人总不可能因为一个问题答错了就选择死吧?”
祁单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看着卓麓,张开嘴,想问一句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说的没错,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的那一场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啊,有些人就是觉得,中间的那些考试也很重要……
卓麓笑着,把自己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这几天看你吃饭吃得还算不错,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吐出来,这些压缩饼干我都留着,你如果不喜欢吃饭的话就吃这些东西吧。”
祁单接过去,送走了卓麓。他看着卓麓的背影囔囔自语:
“人生怎么可能用‘考试’两个字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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