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此刻站起来,卓麓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到底鼓得有多厉害了,下坠的肚子让她觉得很是难受,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跟着舍友一起去吃了一顿一人一百八的自助……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单,然后迅速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只是一放,嗯,怀孕了,至少四个月。
卓麓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祁单好死不死地转过脸来,把卓麓的小动作和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嘴,颧骨高高升起,眼睛只剩下了弯弯的月牙,眼睛底下是几道眼纹,看得出来,他憋得很难受,卓麓尴尬地把手从肚子上移开,慢悠悠地朝外面走去,然后就听到祁单的笑声。
“哈哈哈!”
为什么以前她会觉得祁单是娱乐圈难得的绅士呢?以前的自己一定是被网上的营销号给洗脑了。可是,即便是他对自己这么不客气,看着他还活着,感觉就很好,那一瞬间,她有点想哭。
她抬头看着屋外昏暗的的路灯,看起来很像是00年代修的路灯,不知道是谁家种了一棵树,从围墙里探出来,盖在路灯上面,夏天的时候灯底下应该会有很多的飞虫。现在是大冬天,S市的树叶早就落光了,飞虫也冻死了。S市的冬天,是肃杀的日子,看起来毫无生机,她抬头看那空荡荡的枝桠,然后低头用脚尖踢着石头子,突然很想知道,七八年的,尚未出道的祁单,到底是怎么生活在这里。
祁单出来了,看到在那边踢石头子的卓麓,忍不住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在发散什么人文情怀?”卓麓一顿,抬起头来,悠悠地看了祁单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别有一番味道。灵感的到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祁单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卓麓盯着他,正好奇他打算做什么,就看见他对着手机开始轻轻地哼着歌,宁静悠远,没有歌词,光是在哼着她就能够感受到一股安宁从那哼唱声中传出来。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在卓麓眼里肃杀的寒冬,却在祁单的歌声中透露着宁静的气息。
所以到底是谁有人文情怀?
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有人文情怀也是正常的吧,昏暗的灯光,低温,偶尔一两声狗叫,像是被染上了白霜的夜晚,破旧的老街区,和,穿着羽绒服的男人。好吧,卓麓承认,她其实是个文青,文青入社会三年,也开始有点不那么文青了,只是此时,祁单站在那边轻轻地哼歌,把她那潜藏许久的文艺细胞全都调动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感爆发的原因,祁单站在店门口一直哼唱着。
今天晚上,S市室外的温度事4℃,天很冷,她有点冻,出来的时候戴了围巾和脑子,但是耐不住她怕冷,她努力地把脖子往里缩,真的很想立刻走开,但是她知道,灵感对于一个歌手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如果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可能会让他熬上几个晚上去回想这个旋律。
大概是等了五六分钟,总算是等到了祁单把歌唱完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肚子里的东西应该还没有消化完吧,先沿江边走走吧。这里晚上有夜班车,可以到市区。我有点事情要说。”
卓麓差点忍不住上手摸自己的肚子,想到祁单的嘲笑,她最终还是忍下来了,点了点头,跟着祁单绕江边走了起来。
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她上一次在达道江边的时候,还是一个礼拜以前,2018年的跨年夜,唱着祁单在年初出的歌,那个时候《Lemon》也算不上是什么新歌了。而现在,《Lemon》问世还不到半个月,她和祁单走在江边,散步。
达道江是S市第一大江,很长,江岸线很长,有繁华的地方,也有平淡无奇的地方,此时他们走的这一段显然就是平淡无奇中的那么一段,祁单直视着前方,开始说话:
“这个世界上是绝对不可能存在三观完全一致的人,就算朋友,也只是三观相似而已,三观不相似的人在一起做事的话,总是会争吵,所以,我对助理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三观相似。刚才那家店,我不止带着你去过,除了高裴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我在圈内相熟的人,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看的出来,他们都嫌弃这家店,觉得这样的店环境很差,再好的味道也留不住他们,只来了那么一次,高裴还让我少来这家店吃饭,说是不卫生。有些人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因为这间店,看着我的时候,也带着一丝鄙视,心里大概是从心里觉得喜欢这家店的我,是一个格调非常低的人。可是嘴上还是巴结着我,打算从我这里拿到点好处。最可笑的是,他们明明也不是什么大户出生的,只是过了几年讲究的生活,就把自己当成了上流社会的人士。”
“你不一样,虽然你吃得很安静,但是我看得出来,对于那家店和那些食物,你就算没有特别喜欢,至少也没有嫌弃的意思,甚至是我故意让你进了后厨,出来之后,你还能吃得下去,没有被那后厨影响到心情。看看你吃东西时候的样子,你应该是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是你看着我的时候,也没有鄙视我的意思,要知道,上流社会的名媛可不会管我在演艺圈做出了什么成就,她们只会觉得我是一个可欺的戏子而已。你的三观应该和我差不多,所以啊,我打算给你实习期。一个月,只要你在一个月之内让我觉得你还不错,我就留用你,做我的助理。”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消息,卓麓来之前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祁单直接打电话给高裴,让他辞退自己,能够得到一个月是实习期,也算是意外惊喜了。
“你不需要觉得开心,做我的助理算不上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不仅仅是端茶送水、打打伞那么简单。这个圈子很乱,做我的助理要帮忙挡酒,还要有眼力见,巴结各种大佬。高裴手底下有很多新人,事情不断,虽然他在我身上花了大部分时间,可是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跟在我身后,所以,说是我的助理,实际上是高裴的副手,如果你想要保留这个工作的话,最重要的是套他的欢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你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祁单很实诚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卓麓深以为然,祁单就是她在成为助理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腊月的寒风清冽,夹带着江边的水汽,比刚才在小店门口待着的时候,还要来得寒冷,不过才几分钟,卓麓就已经开始抖了,祁单看见了,就把自己的羽绒服脱掉,给了卓麓:“给,你们女孩子就是太讲究风度了,这么冷的天,穿风衣有什么用?”卓麓看了祁单一眼,脱掉羽绒服之后最外面的一件就是毛衣,看不出来漏不漏风,也不知道他穿了几件,卓麓把衣服推回去了:“把你的围巾给就好了。”祁单听完后,就把羽绒服穿回去,同时摘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了卓麓。
无话可聊的时候,卓麓提起了他的从前:“你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是在上大学吧?你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百科上没有介绍你的大学。”
祁单哈哈大笑了几声:“我大学学的专业是给排水,大二却是辍学了,专业知识学的不多,所以总体上来说,我的学历就是高中而已。这种事情以后就跳过吧,我讨厌人家总是拿我的学历说事,非科班出生的艺人就是那么该死吗?也不见得他们那些音乐学院的艺人比我厉害。”
就这么问了几句,卓麓就知道了祁单其实不太爱提他出道前发生的事情,于是也没有再故意找话题了。
带着卓麓到了附近的车站之后,祁单就返回俱乐部了,她知道他是把家租在了市中心,此时往回走,要么是不希望被自己知道家住在什么地方,要么就是真的回俱乐部睡觉,也不知道那个赛车俱乐部到底有没有好屋子可以让祁单睡觉,那地方看着确实不错,可是比起家来说,总归是不太方便。
不过是一个助理而已,而且还没有正式开始上班,卓麓还没有什么资格可以对祁单住什么地方指手画脚,当下也只能自己回家了,对于祁单,她必须徐徐图之。祁单都走得没影了,卓麓上手把自己的帽子戴得更紧一些,才发现,忘记把围巾还给他了,她摸着那条围巾,说不上来有什么想法。
今天和祁单交谈了一番,基本上都是他在讲话,看上去似乎比媒体给出的形象还更加要健谈一些,但是卓麓不敢忘记,她的偶像是个抑郁症患者,表面上装得越完美,内心就越是凄苦。
祁单其实没有走远,他只是到了附近的一间公共厕所去。
吃完饭之后,他的肚子就一直很不舒服,因为卓麓在一边,所以他强忍着,不露出难受的表情来,把卓麓送到车站之后,就加快脚步朝附近的厕所去了。公共厕所晚上的灯光很昏暗,还长在郊区,一看就知道是很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祁单在那难闻的味道中,把今天晚上吃进去的所有东西全都呕出来了。擦了一把嘴,走到镜子面前,他看见的是一张憔悴无比的脸。
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不仅很多天没有好好进食,甚至连觉都睡不好,他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只有四天了,他到时候要拿着什么东西去见他?
在厕所里整理好自己后,祁单走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了卓麓,她还在车站等着,这么晚了,比起出租车,还是公交车更安全一些,如果是出于绅士风度的话,自己应该把她送回去才是,可惜,祁单自认为自己算不上是个绅士。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卓麓在车站那边搓着手,他就知道那个家伙冷了,也不知道是好面子还是觉得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居然不要羽绒服,要围巾有什么用,她脖子上又不是没有。
祁单算不上是S市的人,他记得他的亲妈是四川人,长大的孤儿院是在上海,养父养母是广东人,祁单在上海上完了小学之后,就被带到广东去了,上海小学五年制,初中四年制,到了广东之后他直接上了初中,算是跳过了一年,上的特别痛苦,勉强才跟得上进度,小学的时候比别人晚上了一年,倒是在这种时候跟了上来。大学考上了广东的大学,他挂了个学籍,然后跑掉了,到了S市来……百科上说他是辍学,完全就是抬举他,他是因为旷课太久,被开除的,给排水这种专业,会有前途吗?祁单不知道,当时他只是追随着另一个人来到S市,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未来,以后每次想到大学没毕业,他就会安慰自己,中国的大城市内涝那么厉害,也不见得学了给排水能高明到什么地方去……
祁单又开始觉得不舒服了,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整天都在回忆往昔,好像是在遇见了卓麓之后,就开始了……那个女的,喜欢的东西太像他了,所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对方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话痨吧?祁单笑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卓麓登上了前往市中心的车子,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给高裴打了个电话。
“有空吗?”
祁单蹲在地上,摸着胃,不太舒服的时候拿自己的膝盖抵一下,感觉舒服多了。
“嗯,什么事?啊,对了,我先说,最近送过来几个剧本,我都放在了公司,你的录音棚里,三天之内要做出决定,这几天有空的时候过来挑一下。”
祁单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也不知道是出什么问题,今天似乎有点不太受控制:“嗯,知道了,我想问的是我助理的事情。”
“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想着如果你真的不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推掉。”
“不,你让她过来吧,不过,实习期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如果我不喜欢的话,我有权随时辞退。这样行吧……还有,我等下要打救护车,你去市医院捞我,我身上没带钱。”
“你怎么了?”
“嗯……啊……”
“祁单!祁单!”
还没有等高裴说完话,祁单就把电话挂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把自己的地址报给的医院,然后,就好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一般,在原地上的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以前不是没有痛过,所以开始能够驾轻熟路地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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