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旋即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是我。”
石璎璎的声音很容易让齐临辨识,实际上他也已经从月光下的轮廓,看出那身影是她。
他还未开口,石璎璎已经踮着脚尖,快速走了过来,小声问:“齐临,你怎么起来了”
黑暗中齐临的神色看不出,但那声音明显是不悦且带着质疑的:“该我问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吧”
石璎璎倒是挺坦然,只神秘兮兮地靠近他:“我一个人睡有点怕,怎么都睡不着,刚刚好像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就爬了起来看看,你有没有听到”
齐临狐疑,难道刚刚听到的脚步不是石璎璎的
他想了想,直矗矗回道:“我就听到你的声音。”
石璎璎讪讪一笑:“那可能是我幻听了。”说完她叹了口气,继续压低声音道,“说实话,严嘉发生这种事,我总觉得心里发憷。落洞这种事情照我的理解,无非就是青春期苗家女孩的心理疾病,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发生在严嘉一外来的姑娘身上。你说其实她是不是中了什么巫蛊之术就像之前在路上发生的那样这苗寨不是还有个什么草鬼婆么”
齐临稍稍打开身后的门,从半开的缝隙中,遥遥看了眼在黑暗中睡得香甜的严嘉,复而又将门小心翼翼关上。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不管是怎么回事,我相信现代医术都可以解决的。”
石璎璎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说完,抬头看了看齐临,“齐临,你是不是也睡不着要不我们聊聊天吧”
齐临默不作声,但是蹲下的身子,已经说明了他的意思。
石璎璎也随他在门口蹲下:“你别担心,严嘉现在看起来也不痛苦。”
“我不担心。”说是这样说,齐临却双手抱膝,一副落寞的鬼样子蹲在地上,眼睛望向天空的月亮,别提多忧伤。
说完这话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管石璎璎说什么,似乎都没有听进去。到了后来,石璎璎也不好继续说话,一来是自讨没趣,二来是怕万一打扰了屋内睡觉的人,只陪他在门口蹲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临的悲伤情绪终于稍稍散开,他舒了口气,朝石璎璎道:“你睡觉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我也进去陪严嘉了。”
石璎璎哦一声,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那我回屋了,你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没精神。”
齐临没有应她,见她转身回屋,自己也退回房间。
床上的人半点动静都没有,似乎睡得极其安稳,只是齐临在走近时,忽然发觉不对。床上根本就不是没动静,完全是一点呼吸的响动都没有。
他快步走上前,掀起被子一看,黑漆漆的床上,哪里还有严嘉的影子。
齐临这回心跳都差点没了。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深呼吸两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他拿出手电照了下屋子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刚刚一直在门口,唯一的可能便是屋子的后门。
可他走上前检查一下,那门的木闩依旧是闩好的。如果有人从这里带走严嘉,姑且不论他在门口没听到半点动静,就是这依旧从内闩着的门,也无从解释。
就算齐临曾经的经历,让他见过一些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超自然现象,但基本上他还算是一个理智的无神论者,所以在他的理解范围内,这几乎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事。
但容不得他多想,齐临打开后门,走出去用电筒照了照四周,又看了看地面,仍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和痕迹。
齐临在江城见过那些人,直觉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和本事。
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脑子灵光一现,忽然想起隔壁的傅平。
他跑回屋子,敲了敲木墙壁,隔壁果然是没有回应。
他快速跑到外面的门口,准备一脚将那门撬开。
只是抬起脚,忽然想起不应该再惊动村长和其他村民。毕竟如果寨子里来了目的不明身份不明的人,对宁静的村寨是一种惊扰。事情未明朗之前,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也不好吓到村民。
何况,如果真的有什么坏人,还是他们带来的。
想着,齐临咬住手电,伸手在门缝捣鼓了几下,好在他撬门的技术早已经炉火纯青,这种木门闩,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三下五除二便将门打开。
他飞快跑到床前,那床上果然也没有人。
齐临伸手摸了下被子,基本上没什么温度,说明傅平已经离开有一阵子。
那么,催眠严嘉,此时带走严嘉的人,果真是傅平。
难道他就是那些神秘人可是他们应该就是要探寻辰氐人的秘密为什么要伤害严嘉
难道是严嘉发现了什么秘密
最重要的是,他将严嘉带去了哪里
此时村寨还处在一片黑暗中,按着傅平对地形的了解,只要他想离开,一定能轻易做到。
但是齐临潜意识认为他不会离开太远,而且也总觉得他并非那些神秘人的同伙。他整个人看起来太淡然,一把价值连城的青铜匕首可以随随便便挂在小店内的人,不太像是会丧心病狂追寻所谓的辰氐人秘密的神秘人。
他忽然又想起白天在饭桌上,傅平看着小孩子拿着的那纸张,莫名冒出的“他们来了”几个字。他后来悄悄去看了那纸张,上面几个英文字母,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傅平一路来所有的古怪举动,一幕一幕从齐临脑子里跳出来。
他在古城茶楼见到纸张上所画村子的图,出现的一瞬间怔忡。
对苗语和当地民俗的过于熟谙。
在忽然出现瘴气树林,并且流露出的短暂愤怒。
挖墓时表现出的紧张和敬畏,以及对蛇群的跪拜。
当严嘉悠悠然转醒时,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是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她转头看了下四周,很快看出她所在的地方,是山坡上莫家的那房子当中。此时的屋子点着一支蜡烛,只是灯光微弱,不足以照亮这件屋子。
而她也很快发觉了在墙边半蹲着,似乎在倒着什么东西的傅平。
严嘉挣扎了体,叫道:“傅平,我怎么会在这里你绑着我做什么”
傅平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的瓶子扔掉,轻笑一声道:“你还叫我傅平吗你应该叫我阿岩,说起来好多年都没人这样叫过我,我现在忽然很想听。”
他表情有点古怪,严嘉只觉得心中发憷,她对醒来之前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当时她跟着他来这里,听到他所说的话,然后不知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对后面就没有任何记忆了。他甚至分不清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了多久。
不过他有些馄饨的脑袋里,似乎隐隐有齐临他们的画面。
严嘉气急败坏地叫道:“傅平,你放开我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说吗我们绝对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傅平但笑不语,只是从那神龛前的桌面拿了那截燃烧的蜡烛。
严嘉惊恐地看到慢慢地将蜡烛丢在刚刚的墙边。她这时才闻到,这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松香,想必就是他倒在地上的那些黑色液体。
当她看到蜡烛火点燃地上的松油,火苗慢慢燃起,才蓦地明白傅平要做什么
就在刚刚,即使她被绑着,也绝对没有想过傅平会伤害她。在她看来,傅平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可现在她不得不又惊又怕,大叫道:“傅平,你放开我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秘密,我可以保证不说”
傅平伸手对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在地上坐下来:“别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的,我会跟你一起。相信我,其实活在世上没什么好的,因为你在未来的日子,会看到世态炎凉,遇到各种居心叵测的人,遭遇离别和背叛,还有漫长的孤独。这些滋味非常不好受,我不忍心让你有机会遭受。所以严嘉,陪我一起在这个世界消失吧”
“你疯了啊”严嘉用力挣扎,但是身上的绳索纹丝不动,她像是一个徒劳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在墙角一点一点蔓延。
傅平对她的咒骂毫无所动,只幽幽道:“我生在这个苗寨,从小和苗寨里的人生活,除了会说父母教给的汉话,我和苗民没有任何区别。后来我的父母过世,我以为我会和寨子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在山中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娶个苗家姑娘,生几个孩子。直到我遇到了她。”
他顿了顿,看向严嘉,继续娓娓道来:“她长得真漂亮,你确实长得很像她。不过在我看来,她和你一点都不一样。那时我跟了邻村的师傅学做木匠,时常走村串寨,有一次在一个寨子里为人搭建房梁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当时那寨子里正好有普及卫生知识的知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她为我接骨治疗,我当时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漂亮的姑娘。因为我是这深山苗寨里,汉话说得最好的,几天下来我和她便熟悉了。等我腿伤恢复,她也回了乡镇上的临时公社。虽然从寨子里到公社最快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我还是每个星期都去看她。后来我干脆就做公社附近村寨的木活,好见上她。我还带她来这里,长途跋涉,她毫无怨言。她是城里姑娘,但是一点不娇气,悄悄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还教我识字。”
“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遇到知青返城,我们不得不分离。但是她说等她在城里安定,一定来找我,而我将家里祖传的一对玉玦送给她一块作为定情信物。因为她那句誓言,我等了又等,每个星期依旧去公社,可等了三年,她杳无音讯。而我决定离家,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她。”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山,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才知道,那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世界。城市太大,到处人来人往,却没有她。过了很久,我才打听到,她已经与家人出国。而那时,距离她离开,已经六年。”
“我没有再刻意去找她,只是偶尔期望会在路上与她不期而遇。我开始习惯城市的生活,逐渐在城市安身立命,岁月在城市的变迁中不知不觉流逝。我的孤独感与流逝的时光一样,不断拉长,直到某一年,当我意识到身边人不断老去,而我几乎没有变化时,才惊觉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我的家族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我的父母也没有任何不同。我只能联想到我的祖人莫青云,虽然我出生时她已经过世半个世纪,但村中有关她的说法,才传了两辈人,不会有假,我想我应该是跟她一样的人。就在那时,我遇到一位研究辰氐人的专家,在他那里看到一些奇怪的文字,而那些文字在我们家的族谱和祖传玉玦断面出现过,我才知道自己是那个种族的后裔。那个专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看中我的一些本事,请我跟他一起去探寻辰氐人的秘密。”
“在后来的很多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国内国外,跋山涉水,看过苍山雾海,走过荒漠草原。有一年,我去到美国,坐车路过一个社区,偶然看到一栋房子前,一个女人与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在修剪草坪。那时,我已经快五十岁,她比我小一岁,当然已经不年轻。可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看着她已经染上岁月痕迹的脸,仍旧那么漂亮美好。我看了她许久,直到屋内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温柔的拉着她和孩子笑着进屋。那是那么多年来,我最开心的一天,时隔二十多年,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她,而且看到她过得那么幸福。”
“那次之后,我决定在余下的有生之年,全新投入到寻找辰氐人的秘密当中。只是不久之后,我发觉那个专家和他的组织,所做的研究,并非是想要考古或者科学发现,而是为了一些可怕的目的。我甚至看到他们拿人体做实验,所以我离开了他们。因为知道他们很多秘密,而且也似乎隐约猜到我的秘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追踪我。直到前几年,我回到古城隐姓埋名,才算是甩掉了那些人。可我没想到他们竟会找到这里来,既然找来了,想必他们也会查到我的身份。但我绝不会让他们拿我去做他们那些害人的实验,也不会让他们从我这里,追寻到那些可能埋藏在某些地方的辰氐人秘密。所以我决定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严嘉也终于明白他的生平,和整个事件的始末。
不得不说,他的人生,确实让人唏嘘,只是严嘉看了看那些已经蔓延上房梁的火焰,和屋内越来越灼热的气息,她奔溃道:“傅平你要是不想被那些所谓的坏人找到,想要自杀,我很理解,而且你也活了快七十年,不算亏。我知道你心地很好,我才二十多岁,你为什么要让我跟你一起死。就算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你死了,对他们照样没有意义。”
傅平轻笑一声:“我是为你好你看看我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悲欢离合,得到的多是孤独和痛楚。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也是父母早逝,我不想让你以后也遭遇我同样的命运。”
“我不会跟你一样,我过得很好,虽然父母过世,但是有亲戚有朋友,我一点也不孤独,还有齐临。他那么有趣,怎么会让我觉得孤独。”
“但是有一天,他也会离开你。”
“不会不会,他不会离开我。”
傅平万无动于衷看着她徒劳挣扎,不再出声,只是转头去看那些渐渐将房梁和木墙吞噬的火焰。
碰的一声。
“严嘉”正中的木门应声而落,火光下的齐临,铁青着脸出现。
“齐临齐临”严嘉惊喜地大叫。
“你别怕,我来救你”齐临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傅平,大步走上前去解严嘉身上的绳索。
只是她刚刚触到严嘉,就被一个力量踹开,傅平面无表情地站在严嘉身旁,一字一句道:“齐临,我不打算伤害你,如果你不想跟我们一起葬身火海,那你就马上离开”
齐临大怒:“姓莫的,你神经病吗你要死就自己死,严嘉哪里碍着你了,你非要拉着她一起。”
“黄泉路上,总是要找个人作伴。”傅平轻描淡写道。
齐临想骂人,只是张口时才发觉自己好像不会说脏话,只得哼了一声,再次走上前去救严嘉。
傅平伸手一拦,他则粗暴地拉住他的手,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倒在地。不过傅平还未落地,只脚尖轻轻一点,又弹了起来。
两个人迅速打成一团。
齐临从小在部落长大,力气大动作蛮横,而傅平身手灵活,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谁也占不了上风。
严嘉焦急地看了看战况,又看向屋顶,只见那里已经变成火海,横梁似乎在火烧中摇摇欲坠。好在大门已经打开,不至于被浓烟窒息。
咔咔
隐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严嘉心道不好,艰难地拖动身下的椅子移动了半步距离。但显然没有用,上方的一根横梁,直直砸下来。
严嘉惊呼一声,等待噩运降临。
只是,身上被砸的剧痛和灼烧,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一个结识躯体,将她覆盖住。
齐临的闷哼就在耳边。严嘉吓了一跳,睁眼看到齐临牢牢挡在自己身体上方,那根横梁砸在他身上,又慢慢从他身上滑落。
见严嘉没被砸中,齐临才放心地直起身。他身后已经被烧着,但他浑然不觉,直到严嘉叫道:“齐临,你着火了”
齐临手忙脚乱地拍了拍,也不管拍熄没有,先去解严嘉的绳子。可傅平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阻拦。
严嘉看着两人又打在一团,而头上的房梁和周围的木壁,在持续的火烧中,显然已经不能维持多久。
她知道,这种年份久远的木屋,马上就要倒塌了
她不敢多想,看到齐临一次又一次想过来救他,一次又一次被傅平缠住。严嘉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大叫道:“齐临,房子要倒了,你快出去,别管我”
齐临焦躁地看了眼周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哗啦哗啦,房梁和瓦砾,纷纷再次落下,齐临大吼一身,将傅平一脚踹开两米,迅速跑到严嘉身边。
这回绳子倒是解开,只是严嘉刚刚从椅子上起身,半个屋子轰隆一声垮下来,两个人立刻被横梁和瓦片压住,还有熊熊的火焰将他们包围。
整栋屋子完全变成一片火海。
齐临一直挡在严嘉身上,被砸中和火烧的疼痛,他已经感觉不到。
想要动,也发觉是徒劳。
“齐临,我们是不是真都要死在这里了”严嘉被浓烟呛住,艰难地发出声音。
齐临默不作声,用尽全身力气撑起来,转头四看,除了火焰什么都看不到。
不,他还看到了已经成为一个火人的傅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齐临憋了口气,将严嘉从地上的抱起来,可正要往外走,噼里啪啦又是一阵垮塌。可就在快要砸中他的时候,那个本来冷漠的火人,忽然出现,将那些燃烧的木头隔开,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披风,兜头批在齐临身上,从后方用力将他一推。
齐临接着他的助力,和这块堪堪将火焰隔开的披风,抱着严嘉跌跌撞撞闯出了火海。
刚刚跑到门外的空地,他立刻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用披风将严嘉身上的火苗拍熄。
忙活了片刻,两人身上的火终于是灭掉。
严嘉喘着气看着那已经火海般的木屋,大叫:“傅平,你快出来”
傅平的声音,淡淡传来:“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我早就生无可恋。而只有永远消失,那些人才不会再找到我。严嘉,我本来想要你同我一起,离开这个给人带来无尽孤独和痛苦的世界,可是我看到齐临对你这么不离不弃,为你连生死都不顾,他一定跟我爱的那个人不一样。我想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你们要好好的。”
齐临恨不得直接将那人拉出来暴打一顿,可全身疼得要命,火势又太强,他没办法再进去,只气得大骂:“姓莫的,你赶紧给我出来”
“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傅平,严嘉齐临,再见”
说完这句话,里面再没有声音。
火光之中,严嘉和齐临面面相觑,身上的痛两人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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