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但始终在表面盘旋。高棋挺直着后背，僵硬的身体仿佛快要失去知觉。终于，陈惜放开了他。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些不可描述的情绪，背靠着副驾驶座的时候，脸上出现了难堪的表情。

　　这下高棋也觉得尴尬，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还是尽力调整情绪，待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看了看一旁的陈惜——她侧着脸正望着窗外，然后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高棋会时不时地转过来瞄一眼陈惜，但陈惜却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高棋把车停在陈惜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想，还好今天一路上都没碰到红灯，否则停下来等待的时候，总会觉得挺尴尬的。

　　车子停下的时候陈惜还没发现，等她看到车窗外的便利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了。

　　她神色慌张地坐起来解开安全带，然后开门走了出去，过程中没有和高棋说一句话。

　　她看到自己的前方突然出现两束交错的光束，这显然是从后面传过来的。陈惜怔了一下后，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等她拐弯之后，走了没几步路就停了下来。

　　她靠在墙边，慢慢地蹲下来，最后索性坐在地上。

　　陈惜在哭，但声音很小，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她身边，绝对听不见。但是她的身体在颤抖，在这六月的夜晚。

　　陈惜听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于是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起身回家。

　　第二天的时候陈惜没有去上班，她向老板请了个假，原因是自己重感冒。

　　这理由虽然是假的，但她的确是感到很不舒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累极了，像是连着好几天通宵工作了一样。

　　最近接连不断的烦心事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陈惜请完假之后又睡过去。她睡得不好的时候就总是会做梦。这一次她梦到魏来了，这还挺奇怪的，因为这是魏来第一次出现在她梦里。

　　可魏来不说话，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到最后这眼神变得越发犀利，让陈惜觉得仿佛是有一双手在掐着她的脖子，她感到难以呼吸。

　　于是她被这个梦惊醒了。醒来后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息。

　　陈惜怅然若失地坐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放弃一般地躺回床上去。她拿起手机看了眼魏来之前发来的消息，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比较讽刺的是，那个晚上魏来却睡得很好。那是他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一夜无梦，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沈宛宜只穿着内衣内裤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盘子什么东西。

　　等她放到桌子上的时候魏来才看到，原来是炒饭。这大概是她自己做的，看卖相不怎么好。

　　沈宛宜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将一盘炒饭往魏来这边推了推。

　　魏来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在她脸上游走，当他再往下看的时候，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两个人的疯狂事，于是起身去了厕所。

　　魏来往脸上泼了好几次水，才让自己有了清醒的感觉。他只穿着条短裤坐在马桶上，双手不停地揉搓眼睛和鼻梁的连接处。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差不多腿都快麻了的时候才出去。那个时候沈宛宜已经吃好饭了，空了的盘子仍旧摆在原来的地方。

　　而她已经穿上宽松的白色T恤坐在那堆专辑前了。

　　见到魏来出来，她拿起手中的一盒磁带问“听吗？”

　　魏来根本没看清那是谁的专辑，只是点点头，然后也坐到了地上。

　　等到房间里响起音乐声，魏来才听出来那是lollipop。

　　他看了沈宛宜一眼，对方就笑了，但笑完又自顾自跟着音乐摆动起身体来。

　　魏来觉得她挺神奇的，现在看着她跳舞的样子，他更是再一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沈宛宜给魏来的印象很好，虽然他们只见过两次吧。但她话很少，从来不问东不西的，魏来很喜欢。

　　她跟陈惜真完全不像，两个人从外表到性格都是截然不同的。但魏来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陈惜的影子。

　　她的左脚踩着音乐，一边哼着歌一边翻着桌上的时尚杂志。

　　这时候魏来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放下炒饭走到沈宛宜身后。

　　他的双手环绕在她的腰间，要抱紧的瞬间又松开，脸凑到她的耳朵边，魏来的气息此刻清晰可闻。

　　沈宛宜再也没心思去看杂志了，转过去的瞬间顺势加大了音量，整个房间都是轻松愉快的“lollipop”。她搂上魏来的脖子，脸上露出妩媚的表情，魏来这时候才发现，其实她和陈惜也不怎么像。

　　他像是被一根棍子敲了一下头，猛地推开面前的人，沈宛宜重重地撞在桌子角上，吃痛地皱起眉。

　　魏来拿起地上的衣服就走了出去，当他只穿着内裤站走出沈宛宜家的时候，也没听到她传来任何一句骂人的话。她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这让魏来陷入了痛苦中，因为他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

　　陈惜最近快崩溃了。

　　她经过一个礼拜的自我挣扎，发现还是无法跨越剧本的那道坎。

　　而这时候她也已经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了。

　　又到了礼拜天。陈惜死气沉沉地坐在客厅里，除了缓慢起伏的胸膛，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活人的标记。

　　电视上在放《伊甸园》，但陈惜一点都不关注。她的脑子里现在有无数件事情搅在一起：她的剧本、魏来、高棋......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注定要遇到几个难以逾越的坎，那么陈惜现在已经遇到第二个了。

　　屏幕里男女主角还坐在一家茶楼里聊天，两个人虽然面无波澜，但说的每一句话里都透露着别样的意味。

　　男主角讽刺女主角爱钱，女主角又回击男主角没能力。原本一段纯洁的爱情，在电影中间就变了味。这场景陈惜当时是很喜欢的，但现在她也毫不在意。

　　因为此刻她正拿着计算机，坐在男女主人公面前算着如何凑到违约金。

　　可最后没有任何结果，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她抹杀掉了。

　　陈惜绝望地往后仰，此时男女主角已经结束刚才那场唇枪舌战了。

　　可她就算有钱真的要违约吗？电影都已经开拍了，这样做无疑是给很多人添麻烦，并且未来她在圈子里的发展也会受到阻碍；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她又觉得自己被背叛了理想。

　　忽然，陈惜想到了魏来那天说的话。她开始寄希望于魏来可以帮她一把。

　　于是这么想着，她还真的就这么做了。直到当她站在魏来家楼下的时候，才涌上怯弱的感觉，但当时放弃未免太晚了。陈惜在心里给自己打个气，刚想走上楼的时候被一个女人叫住了。

　　沈宛宜走向陈惜，将烟拿远了一点，用礼貌的语气问道“请问一下，你是住在这里吗？”

　　陈惜被她的香烟味道熏到了，但没有做出任何捂住鼻子的动作，因为这样做也未免太矫情了。

　　她点点头说“是。”

　　沈宛宜这下脸上的表情轻松了点，又继续问她“那你认识魏来吗？”

　　这下陈惜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但她依旧点点头，只不过这一次的频率相较于上一次慢一点。

　　“真的？太好了，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沈宛宜别过头去吸了口烟，又转回来，脸上仍旧挂着个温柔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跟她的外表相当不搭，这是陈惜当下的感受。

　　“你找他什么事？”

　　沈宛宜感到有些诧异，但看向陈惜，她的眼神变得很坚定。

　　于是也不知怎么的，像是被这种眼神搞怕了，沈宛宜下意识地说道“我来还他东西。他上次把这个落在我那儿了。”她举起一个戒指。

　　那是魏来经常戴的戒指，陈惜看到过很多次。

　　“你是他朋友吗？”

　　对于沈宛宜来说，陈惜这又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她开始好奇面前的这个人和魏来是什么关系。

　　但她的心里忽然萌生出恶作剧的想法，轻挑下眉说“女朋友。”

　　陈惜的眼神瞬间暗下来，低垂着不再去看沈宛宜。心脏像是被浇上了一锅沸腾的水

　　，她觉得站在这里可真是煎熬。

　　“你们认识吗？”沈宛宜露出无辜的表情，又吸了口烟，但这次她把烟气吐到了陈惜的面前。害得陈惜只好别过头去捂着鼻子。

　　“他家在3-204。”最后陈惜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沈宛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表情很是平静，她转过去看着三楼的位置，然后吸下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着它走了上去。

　　陈惜快速走过魏来家的那条街之后，就疯了似的朝前跑。

　　三十八度高温下，这边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陈惜奔跑着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变越急促，抿紧的嘴唇上都冒出汗来。而陪着她的只有吹过的那阵暖暖的风。

　　陈惜最后跑到了美术馆前停下。脚步停止的瞬间，她的双腿也不自觉地跪在地上。心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在努力调整中。

　　陈惜的膝盖破了，要不就是地上太热了，总之她感到那里疼的要命。

　　空旷的美术馆前，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这时候，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让陈惜的身体猛地一怔。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高棋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还以为是哪个爱心泛滥的路人。

　　但是她不管了，站起来抱住高棋，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眼泪鼻涕什么的似乎都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高棋什么都不说，只是拍拍她的后背。这天太热了，路过的人都纷纷对他们的这一行为表示不解和嫌弃。但陈惜看不见，而高棋不在乎。

　　“你想吃点什么？”高棋拿着菜单问陈惜，而对方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悲伤之中，眼睛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玻璃水杯。

　　“那我点吧。菠萝炒饭看上去不错，烤串的推荐有三颗星，牛排......”高棋对着菜单自言自语，也许是怕气氛太尴尬。

　　陈惜却突然站起身“我想先回家了。”

　　高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下，随即叫住她“陈惜！”

　　陈惜停在那里。

　　“吃了东西再回去吧。你现在回去你爸妈会问的。”

　　陈惜不自觉地看看自己贴上创可贴的膝盖，心里涌起一阵苦涩。于是她又坐了回来。

　　高棋点了很多菜，一张挺大的桌子上硬是堆满了东西。但陈惜不吃，她就一下一下地用筷子戳着高棋盛到她盘子里的菜。

　　高棋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陈惜十分感激他的地方。

　　但他总是时不时地就讲出一个冷笑话，这让陈惜对他很是无语。

　　不过高棋这样安慰人的方式还真的挺好的，一顿饭下来，虽然菜看上去跟刚上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是陈惜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当高棋讲完又一个冷笑话之后，陈惜忍不住问他“不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高棋笑了笑，“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陈惜点点头，又继续问他“那你不想知道吗？”

　　高棋又笑了笑，“想啊。”

　　这下陈惜笑了，她用纸巾擦擦嘴巴，吸了吸鼻子说“那你先想着吧。”

　　“那你以后会告诉我吗？”

　　“以后再说。”

　　高棋再次送陈惜到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陈惜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去吻了高棋。

　　但这次却被高棋阻止了，他用有些挖苦的语气说“今天你可没喝酒。”

　　陈惜感到很窘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相较于丢人，她更在乎的是，她对于魏来的报复没有成功。

　　高棋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比陈惜多活了十几年，明白的事情也多一点。

　　他给陈惜解开安全带，然后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拿着吧，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陈惜盯着哪颗糖，点点头说“你也是。”

　　高棋笑笑，然后看着陈惜下了车。

　　但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高棋心里却涌上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他竟然有些后悔刚才阻止了陈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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