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餐厅庆祝到很晚，差不多快九点的时候，陈惜第四次看了看手机。

　　她皱着眉用命令的口气告知魏来一家到她回家的时间了，于是本来还计划着要去哪儿嗨的魏来只好作罢，有些无奈地付了钱离开餐厅。

　　陈惜看到账单上的价格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想必之前魏来的眼睛上一直缠着那纱布一定让他烦了很久，所以今天拆掉之后他显得格外开心，回去的车上一直说个不停。

　　刚开始在说他小时候的事，一会儿又杂乱无章地插进来一段他在意大利读书的时候发生的趣事。

　　魏来说得越来越有兴致，像课间聊天的学生，根本停不下来。他一只手靠在车窗上，另一只扶在方向盘上。

　　从窗外吹进来的热风都打到陈惜脸上，但车内还开着空调。

　　陈惜一路上都没去看魏来，她今天从走进餐厅的时候情绪就不怎么对，此刻更是有了空隙可以好好思考。

　　于是车停在老地方的时候，陈惜都还出神地望着窗外。

　　“喂，傻掉了啊？”魏来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挥挥手。

　　陈惜反应过来后有点烦躁地拍开她的手，魏来以为她又跟以前一样在和他玩闹。于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陈惜今天没什么心情，打开车门作势要下车，但还没打开车门的时候却停住了，离开椅背的身体又重新贴回来。

　　“怎么了？”魏来不解地问。

　　她调整一下呼吸，“魏来，我...”

　　陈惜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真到了当口的时候却又开不了口了。她想总不能告诉魏来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种话吧？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很丢人。

　　挣扎了一会儿后她作罢这个想法，“没什么事，就是你别忘了，要每天喝牛奶啊！”

　　然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当她走到车前的时候，魏来也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什么莫名其妙的？你今天怎么了？”

　　魏来的眼里满是担忧的眼神，今天刚恢复光明的右眼扑闪着望着陈惜。

　　陈惜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现在必须要想个完美的借口来搪塞魏来，否则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追问到底。

　　于是她尽量控制自己，露出一副没什么事情的表情，瞪着无辜的双眼说“神经啊你！我有什么事，我就是太累了，刚脑子短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陈惜说话的语气显得格外轻松，但对面的魏来却始终带着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他捏住陈惜的脸颊，“你骗不过我的，我比你多活了十二年。”

　　陈惜这时候又觉得他像个孩子，挣脱出他的束缚，“谁骗你，我都累得懒得骗你！”

　　说完随意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得走了！”

　　魏来拉住她的手，“真没事？”

　　“没事！真的！”语气里透着无奈和不耐烦。

　　魏来笑笑，然后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走吧，企鹅。”

　　陈惜生气地瞪大眼睛，重重地打了他一下，“你才是企鹅！”

　　之前她和魏来看《动物世界》，他说里面的企鹅走起路来和她一模一样。

　　魏来大笑着冲她挥挥手，等陈惜走进小区的时候坐回了车里。

　　陈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今天又骗她妈说是便利店里的同事聚会。但想着这么晚回来肯定还是免不了要被说上几句。

　　但事情却出乎陈惜的意料——她爸妈不在家。

　　她站在门口叫了几声，却只有家里的狗“汪、汪”地回应她。

　　陈惜奇怪，平时她爸妈这时候都该睡了，今天居然不见踪影。

　　她爸妈不会搓麻将，也不怎么爱打牌，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玩玩。因此平时小区里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打牌搓麻的时候，她爸妈都坐在家里看电视。

　　陈惜从客厅开始一路打开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空调，然后站在窗口给鸟喂食。

　　它最近似乎有些忧郁，以前见到陈惜都还显得挺高兴的，但最近却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恼人的天气让它的心情也变得烦躁了。

　　这时候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陈惜走出去看到她爸妈拎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站在门口。

　　“你们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这句话原本该是陈惜她妈的台词，现在却被她抓住机会成了自己的开场白。

　　门口的两人抬头看向陈惜，脸上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这让陈惜一瞬间以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惜，我们有话想跟你说。”她爸先开了口。

　　三人沉默着站了就一会儿，她爸又再次开口“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是谁？”

　　陈惜瞬间觉得身上有几万伏的高压电流流过，虽然她也不知道通电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手里拿着的给鸟吃的东西撒了一地。

　　那天晚上三个人就坐在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使用的圆桌边聊了很久。

　　这气氛让陈惜觉得很紧张，仿佛这是一件什么天大的、严肃的事情。

　　她爸妈问她魏来的身份，她说是学长；问她魏来的年龄，她说二十六（反正魏来看着也就像二十六的）；又问她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她更是撒谎说以前在学校就认识了。

　　关于魏来，她一句实话都没告诉她爸妈，除了他的名字。

　　聊到后来她爸妈反倒还露出满意的神色，尤其是她爸在说起魏来开的那辆法拉利的时候，眼神中都好像带着些光。

　　临睡前她妈坐在她床边，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年纪也差不多了，反正谈恋爱是你的自由，就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这个男的行为不端正，你不要再跟他有来往知道吗？”

　　陈惜“嗯嗯”两声应付过去，然后借口说自己太困了，才把她妈赶出了房间。

　　可她那个晚上却失眠了。

　　陈惜躺在床上，周围都安静地不得了，只有空调还在发出一些很轻微的声响。今晚怎么连外面的知了都不再叫了，难道也被这天气热的没力气吗？

　　她的脑海中涌来无数个想法，又是关于魏来的，又是关于自己魏来的，更多的是关于她爸妈发现她和魏来的这件事......陈惜有种自己的小小世界突然被改变的感觉，她觉得心里很烦躁，即使是身处在只有二十五度的房间里。

　　自从陈惜她爸妈知道魏来这个人的存在之后，就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想见见他。

　　陈惜当然是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有三：一是她根本都没告诉魏来，一是她根本无法想象她爸妈和魏来坐在一起聊天的样子，那让她想起都觉得奇怪，还有一个是她也还没到要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的年纪吧？

　　“好了好了，再说再说！”陈惜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她妈又再度提醒她说可以带男朋友回来吃个饭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钥匙，转开了魏来家里的门。

　　一进门魏来还是不出她所料地正在画画。

　　客厅里空调的温度依旧打得很低，全球气候变暖魏来要算上一份。

　　他穿着白色的t恤，运动长裤，赤脚坐在一个木头凳子上。手里拿着画笔，纸上却只有几条线，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饿死我了。买了什么吃的？”魏来一听到她来了，就立刻放下笔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你今天喝牛奶了吗？”陈惜狐疑地看着魏来。

　　他指指不远处放在地上的牛奶盒子，然后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拿出一个便当。

　　陈惜拍掉他的手，“别咬手指！”

　　魏来一时间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笑着搂过陈惜的脖子“你怎么像我外婆啊！”

　　一般人都会说“你怎么像我妈啊”，但魏来却说出外婆，由此可见他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认知有多缺乏。

　　陈惜想到这儿又不免觉得难过。

　　“你刚拿过画笔呢，多脏啊！都是细菌！”

　　魏来打开便当，是一整盒的寿司，夹了一个最大的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陈惜一点都听不清。

　　“你吃完再说！”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以后肯定能做个好妈妈。”

　　陈惜诧异，“你怎么想这么远去了？”

　　说着也拌开自己的咖喱饭。

　　“我夸你呢还不好！”

　　“这人家都夸女朋友漂亮可爱，就你总是夸我这种稀奇古怪的。”陈惜假装生气地撇下嘴。

　　魏来这时候夹起一个寿司递到陈惜嘴边，但她却转过头去不肯吃。

　　于是魏来咬住那块寿司的一半，把头朝陈惜凑近。陈惜一开始还是坚持不肯吃，但后来在魏来的攻势下还是没办法张开了嘴。

　　只是两个人只顾着笑了，寿司一口没吃上，米饭倒是掉了一地。

　　最后吃着吃着，就不知怎么吻了上去，接而转眼就躺倒在了床上。

　　魏来一边脱去陈惜的短袖，还在她耳边叫了她一声“企鹅”。

　　可陈惜这时候顾不得生气，她被吻地犯晕，在温度极低的房间里也止不住地流出了汗。

　　她醒来的时候魏来又早就醒了。他把外面的画板拿了进来，坐在床边画着画。

　　这个时候应该还早，陈惜一看手机，果然还只有一点十一分。

　　她过着被子，一只手撑起脑袋，躺在床上看着画画的魏来。

　　专注画画的魏来没有注意到已经醒来的陈惜，拿着画笔仍在那边涂涂画画。

　　这次这幅画快完成了，画的内容就是一副人像素描，陈惜看了看他夹在画板右上角的一张照片，是个老太太，也就是他画中的人物。

　　画地真像，陈惜刚想开口作出评价。

　　可魏来却在画完最后几笔的时候，突然一把撕下画纸然后将它揉作了一团，丢到了一旁。

　　他整个人显得很挫败，陈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魏来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来看她。

　　陈惜套上短袖，没穿裤子。赤脚走到了魏来身边，“不舒服吗？”

　　魏来刚刚脸上还布满阴云，但在面对陈惜的时候却强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没事，没画好，有点烦。”

　　还没等陈惜回话他又开口，“你怎么这么快醒了？”

　　“我什么时候醒还要你批准啊！”

　　魏来笑笑，起身朝外面走去，“我去楼下买个可乐。”

　　陈惜仍旧坐在地上，“外面多热啊，你不是怕热吗！”

　　“运动运动，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说完就关上了门。

　　陈惜有些奇怪地望着门的方向，然后去拿起被魏来扔掉的画。

　　她展开那个被揉皱的纸团，举起来对比着画板上的照片，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她把那张画折了两折，变成一个小长方形形状，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可正当她合上包的时候，发现一旁的垃圾桶里都是这样的纸团。

　　好奇心驱使她拿出面上的几个纸团，展开后才发现都是一些画。有素描有油画，陈惜觉得画地都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归宿都成了垃圾桶。

　　后来她把那些画都拿出来，然后照着之前的样子折好放进了包里。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两个人去了楼下的一家拉面店里吃饭。

　　“你那个垃圾桶，我今天给你倒了。”

　　陈惜一边吃面，一边对魏来说。

　　对面的人思索了几秒钟，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噢。”

　　看来那些画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陈惜又说“最近画不好吗？我看你扔了好多画。”

　　魏来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接着又自在地继续夹面的动作，“画画就这样，正常。”

　　不知怎么地，魏来讲话越是正常，陈惜却觉得越不正常。

　　她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对魏来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你有事得跟我说。”

　　魏来见她这样反而笑起来，“好！老师说的话我肯定听！”

　　他又变成平时里没个正经的样子，搞得陈惜有些懊恼。

　　“我认真跟你说呢！别把事情憋在心里，你要是创作上遇到难题了，虽然我可能不能给什么有用的意见，但是我....”

　　魏来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她嘴里。

　　陈陈惜三两口吞下那个饺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噎死我啊！”

　　店里传来魏来爽朗的笑声。

　　陈惜摸摸自己鼓起的包，里面还装着被魏来扔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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