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海岛的夜晚, 迥异于华国帝都深秋的肃杀。星空高远,海风温润。
凌万顷所住的这家酒店,皆是临海的别墅, 在别墅群前, 有一整片干净整洁的私人海滩。
他站在酒店的落地玻璃窗前, 看着辽阔的海洋, 和星空下沙滩上依偎的恋人。凌万顷几次拿起手机, 想要和江一苇说话, 终究又放了下来, 打开了微博。
“凌万顷之茫然”那个小号上, 江一苇有一条新的配图博文。
照片是一只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的蛋糕, 放在熟悉的青瓷盘子里。一看就是这女人又买了好吃的甜品, 在家大快朵颐。
博文却比照片更有意思。
“第一次品尝这蛋糕。第一次品尝这爱情?”
一个句号。一个问号。看得凌万顷心中温柔一荡。
自从重逢以来,他小心翼翼, 从未对江一苇轻言一个“爱”字。他怕吓到她,他将这个字看得极重。
可终究是江一苇在自己的“私人领地”发出了疑问。
或许她的内心,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澎湃?
江一苇并非没心没肺地生活着, 在她的心底,亦有许多深藏的迷茫和脆弱。只是她很少表露,在她亲和可爱的表相之下, 其实有一颗坚强的心。
她将自己的脆弱深深地包裹,笑吟吟地面对世界。
或许, 这个世界并没有很善待她?
一想到明天既然揭晓的真相, 凌万顷心中揪得紧紧的。
正想鼓起勇气给江一苇发个视频过去,却看到页面上出了新的提示, 江一苇又更新了。
凌万顷点开一看, 这回没有图, 只有一行字。
“晚安,世界。等君入梦来。”
凌万顷的勇气顿时被击溃。他甚至对着落地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轻轻摇了摇头。
让她早点睡吧。她明天要飞S市。
凌万顷登录到自己的小号“纵一苇之所如”,也发了一条微博。
“晚安,宝贝。等我入梦来。”
…
或许,夜晚总是给人很多启示,不管是月色清朗,抑或是微雨敲窗,总会不由叫人生出倾诉的欲望。
露娜也很想倾诉。
是我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吗?一个两个的,都拿男女这点事来要挟。好容易从王安迪的阴影中走出来,碰到了挺投缘的章齐齐,还白白地被人勒索一回。幸好被江一苇碰见,及时制止。
八万块也是钱啊!
是江一苇点醒了她。被人捏过一次把柄已经够了,干嘛要再被人捏第二次。
露娜收拾着去S市的行李,对着镜子试了好几件衣服,顿时觉得衣服这么华丽、镜子里的人这么性感、人生这么美好,去他N的狗仔,去他N的要挟。
她掏出手机,洋洋洒洒发了一条微博。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鲁迅”
这句话是薛欧灌输给她的。接受采访啥的,少不得要装逼,薛欧整理了五十几条名人名言,都是特别正能量、特别积极向上、而且还显得很有文化那种,露娜很辛苦才背了下来。
真好,用上了。
此刻的露娜,觉得自己就是这世界真正拥有“英雄主义”品质的女英雄。所以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这句。
发完,“女英雄”将手机一扔,生出遗世独立的豪气。
评论都不稀得看。
刚试完最后一件,门铃响了,露娜突然想起章齐齐电话里说过晚上要来,赶紧脱下华服,套上一件长到膝盖的大汗衫,跑过去开门。
猫眼里一看,除了章齐齐还能有谁。
而且章齐齐一脸的采高采烈,像是怀揣着一百分的考卷、要回家报喜的孩子。
露娜开门,第一句就是:“你还敢来啊?”
章齐齐一愣:“为什么不敢?”
对哦,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被偷拍的事。看来小七知道章齐齐只是个贫穷的青年导演,连勒索的念头都没起。
露娜单手叉腰,怔怔地看着章齐齐,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该替他庆幸。
章齐齐对此毫无察觉,他像每一次登门那样熟稔,手里拎着一只袋子,还冒着热气,也不待露娜解释,已经很自然地进了门。
“给你带的饺子,绝对是方圆三公里最好吃的一家,快趁热吃。别老吃速冻的。”
露娜心中一哽,想好的话已经说不出来,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饺子,往厨房拿碗去了。
章齐齐脱了外衣转身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又从门口鞋架上取了拖鞋换好。
因为屋里暖气开得旺,他从外头进屋,眼镜片上已经起了雾。他也不喊人,摘下眼镜跑到餐桌前,抽了一张纸巾就擦眼镜片。
露娜端着两副碗筷从厨房走出来,将他的一系列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他成为家里的常客,门口就常备着一双男式拖鞋,那是给他穿的;玄关的衣架上就常留着一个空勾子,那是给他挂外衣的;餐桌近门的一端就常放着一盒纸巾,那是给他进门擦镜片用的。
短短数周,章齐齐在露娜这间屋子里已经留下了太多痕迹。
“理发了?”露娜突然问。
章齐齐已经从塑料袋里端出饺子,开始往两只碗里装。一边装,一边点头:“嗯,你总说我头发乱糟糟的,我今天抽空就在楼下理了一下,还行吗?”
露娜伸手,五指插进他头发中抖搂着,低声笑道:“有点傻。”
“哎,别抖。指不定就还有小碎发呢,抖饺子里你可怎么吃啊。”
章齐齐丝毫没留意到露娜的异常,分好饺子,将不带汤的那碗推到露娜跟前:“你喜欢干蘸吃,我去帮你调醋。”
说完,又认真地去了厨房。
露娜听着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突然就笑了起来。这男人根本还是那么笨拙,完全没有好转迹象。可他还是这么认真地讨好着她。
连她不爱吃带汤的饺子都认真记着。
露娜要保持身材,晚餐吃得很少,但这饺子是章齐齐带来的,意义却又不一样,夹起一只,蘸了点蘸料,大大地咬了一口。
“今天和人谈新项目了?”露娜问。
章齐齐的眼中顿时放出光彩,就像家长终于发现了他一百分的考卷:“谈得挺好的,对方看了《青玉案》的初剪。这次是悬疑题材,投资比《青玉案》大多了,挺挑战的。”
“那要为你庆祝一下。”
露娜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来,祝贺我们章导道路越走越宽阔!”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一个是真心高兴,一个是真心为对方高兴。哪怕章齐齐并不擅喝酒,也在这美酒中感觉到了美人的诚恳。
红酒没有配烛光晚餐,而是配了两碗饺子。
这是露娜当上明星以来,经历过的最特别的庆祝仪式。
“你出差几时回?”章齐齐目光炯炯地望她。
露娜心中一阵荡漾,不由伸出腿,在桌下轻轻去撩章齐齐的小腿。
自从和露娜好上,章齐齐来露娜家总是不穿秋裤,再冷也不穿,熬着,就怕露娜说他身体虚。
所以露娜脚尖一勾,就伸进了章齐齐的裤腿中……
章齐齐只觉得腿上又麻又酥,不由身子一颤,手上筷子夹着的一只饺子掉进了碗里。
“露娜……”他低语,声音已有些嘶哑。
露娜已经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我要去四天呢……”
这暗示太明显了。
章齐齐豁地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露娜跟前。
就在露娜以为他要将自己拉进卧室、准备配合时,章齐齐却突然身子一沉,坐在了露娜腿上。
露娜当即就感觉到了他火热的欲望。
二人热烈地拥吻,甚至章齐齐的手都伸进了露娜宽大的汗衫,可就在勃发的最后一刻,章齐齐生生地止住,紧紧地拥住了她。
“露娜,今天不行……”
露娜懵了。不行?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了他行。
她仰头,困惑地望着他。
章齐齐喘着粗气,手劲却极为轻柔,将露娜的头发一丝一缕地别到耳后。
“我想过了,可能是我太贪恋你的身体,让你以为我只是想和你上船。其实不是,我在和你认真地谈恋爱,我要向你证明这一点。”
露娜哑然失声:“用戛然而止来证明?”
章齐齐有些紧张,拇指摩挲着露娜的脸庞:“你生气了?”
看着他单纯无辜的眼神,露娜哪里还生得出气,只能生出柔情啊。
她探上,轻吻着章齐齐的鼻尖,低声道:“我不生气。性和爱从来都分不开,不需要用禁欲来证明爱的纯洁。”
章齐齐涨红着脸,哑声道:“露娜,我真的……爱你……”
露娜顿时垂下头,忍住眼泪,抵在章齐齐的胸口。
“齐齐,我们被拍到了……”她声音细不可闻,带着愧疚的颤抖。
“我知道。”
“你知道?”露娜蓦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谁告诉你的?”
“有人给我发邮件。说要谈谈价钱。”
露娜紧张地问:“要多少?”
章齐齐摇头:“不知道,我没问。但我回复了邮件,说你曝去吧,我们就是在谈恋爱。”
刹那间,露娜如释重负,瘫软地倒在章齐齐怀里。
“你何苦。你何苦。”露娜喃喃地重复着,“我就是个没有演技的女明星。”
“我找的是女朋友,不是女演员。”章齐齐轻轻地换了位置,将露娜抱起,放在自己膝上。
“而且……我还整过容……”
“哪里?”章齐齐认真地问。
“鼻子。然后……打过针。当然现在已经吸收了,后来没有再打。”
章齐齐笑起来:“反正我也不是多好看,你这么说,我还觉得拉近了些呢。”
这男人,怎么就不笨了呢?
“还有什么牵强的理由,你就一并说了吧。免得我以为你在找理由拒绝我。”章齐齐望着她,眉头不由自主又微蹙起来。
露娜心疼地伸手去抚:“别皱眉……”
“那你就是接受我了吗?我们可以不再躲躲藏藏吗?”
望着章齐齐热切而又忐忑的目光,露娜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王安迪吗?”
“你的前男友?”章齐齐疑惑,“他不是坐牢了吗?”
“我有不雅照在他手里。虽然他坐牢了,但他是个瘾君子,我不确定哪天他走投无路了,会不会将那些照片公布出去。”
露娜顿一顿,声音仿佛已经哽在喉间:“你会有大好前程,不必卷进这样肮脏的往事。”
章齐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这眼神看得露娜紧张起来,她垂下眼睛,不敢再与他对视。
慌乱间,章齐齐捏住了她的下巴,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了啊。我决定和你交往的那天,就已经翻过你的资料啊,新闻里这些都有说,他勒索你,你报警出公告。我喜欢的,就是那样勇敢的你。”
“可那些照片……”
“你是受害者,露娜。不要因为几张照片就绑住你以后几十年的人生。我……我只想说……你就当拍了一次激情戏呗。”
“你……你惹我哭……”露娜一时噎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抱着章齐齐嚎啕大哭。
章齐齐的“禁欲证明大法”终究在露娜的哭声中崩溃,二人滚到床上,而床上堆着一堆待收拾的衣服。
管不上了。章齐齐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哭泣的露娜最好的安慰。
直到夜深人静。露娜终于带着泪痕和吻痕,疲惫地倒在章齐齐怀里。
“齐齐,还有一件我忘了说……”
“什么?”
“我还没文化。”
章齐齐突然从床上弹起,惊叫道:“我忘了一个事!”
露娜被他吓了一跳,愕然地望着他,忐忑地问:“什么……事?”
“你,就你发的那个微博。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怎么啦?”
章齐齐一拍额头,捂住眼睛:“那是罗曼罗兰说的,不是鲁迅……”
“啊!”露娜从床上一跃而起,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四处找手机。
“我就说我没文化!非要逼我背名言!我就说……”
手机找着了,留言已经炸了。没文化的露娜小姐,又一次被全网群嘲。
章齐齐却笑起来,也跟着跃下床,从身后揽住露娜,低声道:“其实我高考数学不及格……”
呃。
露娜扭头望望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这么说,还挺般配?
…
罗国某海岛上,条件最好的一家私人医院,今天突然戒备森严。
医院门口到病房走廊上,三五步就有穿着黑衬衣的年轻男子,肤色黝黑,面容严峻。粉色制服的护士偶尔走过,头都不敢抬,步履匆匆。
所有人皆是凝神屏气,似乎在等待某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阳光正烈,海风吹来,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咸味,一辆黑色加长豪车驶来,绕到医院小楼门口,缓缓停下。
车辆停稳,上前两位黑衫男子,一左一右打开车门,打着伞迎接车内的人下车。
凌万顷一下车,望见雪白的精致小楼,不由轻轻咬了咬牙。
“请跟我来。”一名黑衫男子操着流利的华语,做了个引导的手势。
荆玉婷扶了扶墨镜,习惯性地向年轻男子微微一笑,眉眼中全是勾引。
二人跟着黑衫男子走到医院二楼,院长已经在二楼大厅迎接。并没有很热烈,便是迎接也是医院特有的安静和端庄。
“多谢荆小姐相助,素月女士才转危为安。”院长双手合什,向荆玉婷行礼。
荆玉婷一收方才的轻浮之态,也端庄地回了个礼,道:“请院长带路。”
院长在前头引路,一众人安静无声,只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沿二楼狭长的走道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院长停下脚步。
“素月女士烧伤严重,容貌有损,二人请勿露出惊恐之色,给病人一份尊严。”
荆玉婷和凌万顷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只进去了三个人。凌万顷、荆玉婷,和那个会说华语的黑衣男子。
饶是院长已经提前打了招呼,乍一见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姑且算是个“人”,荆玉婷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扭过了脸。
雪白的薄毯盖住了妇人的身体,露出来的头和肩大部分都被绷带紧紧缠住,只露出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这位是素月女士,金龙王神庙遭到雷击,引起一场大火,素月女士死里逃生,多亏有荆小姐慷慨解囊,为她进行了植皮手术,目前正在恢复中。”
黑衣男子向二人介绍完,又转身用罗国语言向床上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语气应该也是在介绍荆玉婷。
听说荆玉婷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素月的眼神中流露出感激的光芒。
“我会说中文。”素月突然道。
经历了火灾的素月,声音嘶哑而恐怖,像是钝刀在石头上刮磨一般。
荆玉婷挑眉,望了一眼凌万顷,对那黑衣男子道:“那你先出去吧。”
男子一躬身,疾步出去,轻轻关上了病房门。
“素月女士,这位是……顾先生。”荆玉婷随口说了一个姓氏,“顾先生有重要的事询问,希望素月女士能坦陈相告。”
素月盯了凌万顷片刻,哑声问:“想知道什么?”
凌万顷入乡随俗,亦合什行一礼,然后道:“素月女士遭此劫难,我深表同情。”
“是报应。”素月低声道。
“素月女士何出此言?”凌万顷问。
素月轻叹一声,空洞的眼神中,似有隐约的忏悔:“我是华侨,所以会说华语。我家从小信佛,深知佛能渡人。但为谋生,成为龙王帮凶,多行不义之事。逆天而行,终有报应,龙王遭了雷劈,我也险些葬身火海。”
凌万顷望她一眼,知她忏悔是真。
罗国之人,皆从小皈依,心中本有信仰。或许是生活所迫,或许是误入歧途,但这位素月,是的的确确相信因果报应。
“我从华国而来,是想求问素月女士一件事。”
凌万顷从西装兜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到素月眼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素月瞥了一眼,即道:“认识,欧小姐。”
凌万顷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却未崩,他保持着镇定:“能给我说说,你怎么认识欧小姐的?”
荆玉婷在旁边轻轻地插嘴,用极为亲切甜美的声音道:“素月,知道什么尽管说。一心悔过,佛祖会原谅你的。”
真是会走心。
素月感激地望她一眼:“谢谢荆小姐。”
又望向凌万顷,她似是有些累,稍稍缓缓了神,没有睫毛的眼睛闭了一会儿,重又睁开。
“我在龙王身边十五年。每年都会见到欧小姐。她在龙王那里有供奉,每年来罗国找龙王续供一次。但今年来得特别早。她是龙王生前见的最后一位信徒,我前脚送欧小姐出门,后脚就……”
凌万顷的心开始下坠。
供奉。欧文静果然在金龙王那里有供奉。他已经听过不少关于金龙王的传言,知道他所谓的供奉,是怎样的逆天而行,是怎样的泯灭人性。
“她供奉龙王,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素月道,“二十五年前,金龙王尚没有后来的名声。她是龙王的第一位信徒,请龙王帮她镇压了一个人的元灵。”
“谁的元灵?”凌万顷急问。
“不知道,镇压人的元灵不需要名字,只需要生辰和元灵主人的贴身之物。龙王会根据物件上残留的磁场,收集元灵主人在世的魂魄,而后将收集到的魂魄镇住,施以巫法。”
凌万顷又问:“镇压元灵之后,元灵主人会有什么反应?欧文静又如何从中得益?”
素月稍喘片刻,道:“据说元灵主人是位女子,是欧小姐的死对头。龙王花了三年时间,将元灵主人的魂魄集齐。元灵主人会因为魂魄一缕一缕失去,而逐渐变得失魂落魄,厄运缠身,每一个决定都是倒行逆施、每一个选择都是极为错误,将自己的人生过得一败涂地。而欧小姐……”
素月望着凌万顷,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凌万顷的愤怒。
“请继续说,我在听。”凌万顷压制住满腹的悲愤,极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话。
却终究,被素月听出了颤抖。
“元灵主人是顾先生极为重要的人吗?”素月问。
“是。”凌万顷低声。
“那就请顾先生包容她的一切。她不过是被欧小姐陷害,用龙王的巫师施法镇住了魂魄。欧小姐借此吸走了她的机运,助运她自己的事业。”
素月那刮石般的声音,竟然变得不再可怖。
她娓娓地,将凌万顷一点一点击垮和摧毁,眼望着凌万顷眼中又怒又悲。
“所以她偷了一苇的一切!”凌万顷咬牙,挤出一声低吼。
荆玉婷亦是脸有凄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凌万顷的肩:“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一苇会突然出国了吧。她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施了巫术,她在一点一点走向欧文静为她‘设计’好的人生。”
凌万顷转头望她,眼中已是赤红:“三年,龙王用了三年。那三年,就是我和一苇在一起的三年,所以我看着她越走越远、所以我看着她判若两人。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惟恐自己再也克制不住怒意,会砸烂这病房里的一切。
颤抖着压下心头之火,凌万顷从喉间发出骇人的声音:“真相竟然如此残酷!我不会放过她!”
素月低叹一声:“顾先生……”
凌万顷猛然转回。
“顾先生,我想问。你说的那位女士,现在好吗?”
凌万顷凝望她片刻:“她回来了,她很好。”
素月如释重负,突然流下泪来:“这就好……这就好。她是龙王镇压最久的元灵,也是龙王镇压得最辛苦的元灵。因为她有一缕魂魄,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丢失,龙王一直没有找到那缕魂魄。顾先生,你知道欧小姐今年为什么提前来吗?”
“为什么?”
“因为那位小姐二十五年前丢失的那缕魂魄,在某个空间里偷偷生存、渐渐壮大,突然重回人间。龙王压不住了。”
荆玉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还有这种事?”
又望向凌万顷:“所以一苇今年突然恢复正常,是因为丢失的那缕魂魄回来了?”
凌万顷脑子里一片混乱。真相太过震惊,他一时竟然难以理清思绪。凌万顷扶额,深深闭上眼睛。
半晌,才重又睁开。
已是猎豹的姿态。
“素月女士。我还有问题。如果二十五前的那缕魂魄回来了,那二十五年间,在金龙王神庙里被镇压的魂魄,如今在何处?”
素月却闭上了眼睛。
“在何处!”凌万顷突然怒吼。
他终于明白了江一苇为何失忆。因为他面对的江一苇,一直都是二十五年前的江一苇,那个与他尚未相识、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江一苇。
而那个悲苦的、被陷害的江一苇,那二十五年,却丢失了。
素月声音低沉:“顾先生,龙王死了,神庙塌了,所有供奉的元灵都散了。我没有神力,实在帮不了顾先生,抱歉。”
“散了?”荆玉婷上前,“素月女士你再想想呢?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回失散的魂魄?”
素月睁开眼睛,思索半晌,终于道:“我不确定,或许找到法力比龙王更高的人,能寻得一二生机吧。”
法力比龙王更高的人?
凌万顷咬牙:“你知道我是华国人,对你们罗国的所谓法力或师傅根本一无所知。”
素月眼神悲凄:“很抱歉,顾先生,真的很抱歉……龙王是我能找到的,法力最高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报应,都是报应。”
荆玉婷本是抱着复仇之心而来,可看到凌万顷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老同学被偷走的二十五年人生,荆玉婷也是心生不忍。
她低声道:“法力没错,错在施恶。素月女士好自为之。”
出了病房,凌万顷咬紧牙冠,一言不发。
“怎么说?”荆玉婷问他。
凌万顷怕自己失态,低声道:“回酒店。”
“你……没事吧?”荆玉婷不放心。
“没事。送我回酒店,麻烦你了。”
荆玉婷担心地望着他。这样巨大的冲击之下,越是冷静,可能内心的伤害越深。
凌万顷是在隐忍,越是隐忍,内心的风暴发作起来,越是滔天巨浪。
送凌万顷到海边别墅门口,荆玉婷跟他一起下车。
“荆小姐留步吧,我没事。”
可荆玉婷从他的眼中却看到了深深的哀伤。
“我会在海岛上呆一段时间,把这边酒店的生意处理一下。凌先生打算何时回国?”
“明天。”
凌万顷想都没想,迅速回答,而后迈开大步走进了别墅。
回到车上,荆玉婷戴上墨镜,轻轻摇了摇头:“哎,造化弄人。我这颗心都有点软了,好可怜的两个人啊。”
…
凌万顷在酒店里,阴沉了很久。
他联系了几个很有能量的人,请他们寻找罗国巫力最高的法师,可给出的答案都是“金龙王,已经死了,被雷劈死的。”
无果,凌万顷从沙发上起身,抱臂望着窗外的海景。
乌云黑压压地过来,海浪呜咽,卷起一堆一堆雪花似的浪,在沙滩上来了又退。
像是有暴风雨要来。
从来都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凌万顷,突然脱了西装,狠狠地扔到地毯上,大步走出别墅,向空无一人的海滩走去。
他要去迎接暴风雨。
他要向天怒吼,问它到底有没有长眼。
乌云毫不怜惜,狰狞地卷过来,天色越加黑沉沉的,一个巨浪袭来,顿时没过了他的脚踝。
欧洲订制的名贵皮鞋被打湿,鞋窝里灌满了海水。
凌万顷弯腰脱下鞋,一只,又一只,狠狠地向海中扔去。
“去你妈的!”他怒吼。
像是回应他的怒吼,空中轰然炸响一个焦雷,劈开天地的恐怖。
凌万顷张开双臂,仰天吼道:“来啊!冲我来啊!你能劈死龙王,你怎么就没劈死欧文静!”
延迟而来的闪电蓦然照亮乾坤,黑沉的天空仿佛被劈开了一道生死门。
凌万顷指向天空,哈哈大笑:“没眼的东西,你看不见受苦的世人!你没有明辨是非的眼睛,你瞎了吗,老天爷!”
刹那间,又是一个巨雷滚过,海洋发出沉闷的怒吼。
大雨倾盆而下。
凌万顷没有闪避,他正正地迎着大雨,纵然大雨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也依然顽强地站立。
想到这二十五年前,他竟然放着江一苇自己一个人受苦。
他竟然旁观。
他竟然记恨。
他竟然想报复。
他竟然没有不顾一切地去包容她,去拯救她。
他就不能原谅自己。
凌万顷,你不配!你不配江一苇对你这么好,你不配她用宛若双生的温柔来对待你。
雨好大,气势汹汹。
凌万顷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又是炙热还是冰凉。
他颓然地瘫软在沙滩上,任由大雨劈头盖脸,漫天漫地。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一苇迷失了,万顷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间,又或是一辈子。打在他脸上的雨似乎消失了。
凌万顷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一个老人,满脸皱纹,打着一把伞,正静静地望着他。
老人说了一句话,却是罗国语言。
凌万顷困惑地望着他,没有缓过神来。
似是发现这个躺在沙滩上的男人听不懂罗国的话,老人说了一句华语:“先生,你还好吗?”
凌万顷终于回过神来。
还好,这里没人认识他。凌万顷坐起身,颓然道:“谢谢你,老先生。”
老人关怀地望着他:“这里很危险,海水涨潮,会淹没你的。”
凌万顷点点头,站起身来。
“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老人一指沙滩边的一座小屋,那是海边别墅群的一个看守人小屋,“或者去我的小屋里躲一躲雨。”
凌万顷深深地望他一眼:“谢谢,我自己回去吧。我就住酒店。”
“那我打伞送你回去。”
老人固执地要将他送回酒店。凌万顷也没有拒绝。此刻他身心俱疲,很感激老人在他崩溃的那一刻给予的温暖。
走到别墅门口,凌万顷想谢谢他,道:“老先生你等一下,我送一样礼物给你。”
浑身虽然湿透,他也无心换衣服,进屋拿了一串佛珠,是荆玉婷昨天接机时给他的,说来到罗国海岛,灵异事件颇多,要随身戴一串佛珠避邪。
此刻,他觉得佛珠很配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先生。
老先生还在门口,口里喃喃地:“要人礼物是罪过的。先生你真的不用,你心里感激我就够了……”
可一看凌万顷手里的佛珠,老先生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就突然绽开了笑颜。
他持手行礼:“先生懂我。”
收佛珠,不收世俗之礼,凌万顷这谢礼,送对了。
“先生走好。”凌万顷向他告辞,正要关门,却见老先生又转过身来。
“对了先生,我跑过来想拉你回来,听见你在喊什么龙王。先生是有什么隐冤吗?”
凌万顷心中一动,冷静的思考力顿时回来。
何谓隐于市,颇多“扫地僧”,不正在这芸芸众生里?
“老先生也知道龙王?”
老先生笑道:“看先生随身佩戴佛珠,那定是信的好龙王。”
凌万顷故意扬眉,道:“金龙王不是都被雷劈死了吗?我信他也没用啊。”
老先生摇摇头:“天道轮回。金龙王逆天而行,行的都是害人的巫术。先生往后不可再有妄语,老天是有眼睛的,是老天劈死了金龙王。”
凌万顷还是抓着关键,不容机会错失:“那您刚才说的‘好龙王’又是谁?”
“玉龙王啊。”老先生打量一下凌万顷,也有些奇怪,“难道先生也不是信的玉龙王?”
凌万顷道:“我信报应。至于玉龙王,很惭愧,我不太了解。但我此次前来,的确是为金龙王所来。我……家人为金龙王所害,我来罗国海岛寻求化解之道。”
老先生摇摇头:“这个我不懂。我只知道不能害人,为人要善良,时时抱有感恩之心。玉龙王就是这么教导信徒的。”
听他口口声声玉龙王,凌万顷突然想起,在华国娱乐圈的那个传言。
罗国两大龙王,一位玉龙王,劝人向善,一位金龙王,则用巫术改命。他以为,玉龙王就是一位会念佛法的龙王而已。
难道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
凌万顷问:“那老先生可知,玉龙王和金龙王,谁更厉害?”
老先生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这光芒,有崇拜,也有得意,似乎他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这抹崇拜,凌万顷忽略;这抹得意,被凌万顷一把抓住。
“老先生知道吗?可否与我说说?”
老先生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凑近到凌万顷跟前:“先生你真是问对人了。”
“嗯?”
“问别人,别人可不知道。但问我,我就知道。当然是玉龙王厉害!”
凌万顷心中狂跳。
想起素月在病床上说的话,如果能有法力超越金龙王的人,那就有可能将江一苇失散的魂魄找回来。
凌万顷克制住激动,低声问:“为何是玉龙王厉害,能问问原因吗?”
老先生撇撇没几颗牙的嘴:“因为玉龙王是金龙王的师父啊。”
“师父?”凌万顷惊呼。
老先生紧张地立刻又四望:“噤声,先生!”
凌万顷赶紧压低声音:“我也颇听过一些关于金龙王的传言,可从没听过,他是玉龙王的徒弟啊。”
老先生又撇嘴,一脸不屑:“因为他是逆徒,被玉龙王逐出师门。玉龙王从来不认他,金龙王自己又嚣张惯了,不认师父的。所以外人都不知道。”
“那老先生又从何得知?”
老先生盘着凌万顷送他的那串佛珠:“我与先生有缘,又得先生赠这串稀有的佛珠,便与先生说了,先生替我保守秘密可好?”
凌万顷郑重地点点头。
老先生道:“因为我的父亲,当年曾在玉龙王神庙做差事,玉龙王逐出金龙王时,我父亲就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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