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只觉得那个姑娘有趣。大街上随处可见财神画上财神爷的膝下总有两个男女童子环绕,而她长得便像是打上面拓印下来的女童子。这样一个姑娘,谈不上漂亮,但一眼望去,令人生喜,令人想一看再看,再看难忘。
然而,走近了才发觉,她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般快乐无忧。她在一人独处时,会定定盯住某一处,表情放空,眸神亦放空。明明常笑,笑声的尾音里却总挂着一些刻意为之的欢悦,刻意为之。
可是,她仍是可爱的,
自从那日下水抱过鱼后,她似乎领略出了抱鱼的乐趣,隔三岔五便跳进池里,与那条嫂子最爱的缅南红鲤大玩游戏。有时只是在面追着骂着,有时仍会得手,将鱼高高举过头顶,笑得嚣张得意。以至于现在她的身影刚刚映进水面,那条鱼就会四处逃蹿,成了府内下人津津乐道的一道奇观。
他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地用于追踪她的身影上。
如此心事,赵北歌是第一个发现的,也是第一个找上他谈吉祥的。
“如果大当家只是想来一段风流韵事,吉祥绝对不是个好人选。她那个丫头太认真,太死心眼,是个会添麻烦难以善后的主儿。如果您想找您未来的大当家夫人,吉祥也未必适宜,她文不行武普通,一无是处。”他们的吉祥,已经不能再受伤。
凤青城在这时,对自己的心思也并不真正了解,并未准确回答赵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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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大当家,您这是要去飞霞山么?可以带吉祥去么?”
他一脚入蹬,一手扶鞍,方要翻身上马,吉祥从门内追出。
“我要去巡视送往京城的楠木材砍伐进度,恐怕无暇照顾你。”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还端着这客气劲儿做什么?你砍你的木材,我游我的山,不用你照顾可以了罢?我可以一起去了罢?”
他点头。对着她那样一双眼睛,很难摇头拒绝。
“好唷,可以去了,今天总算不用和那条傻鱼生气了,躲清闲去!”吉祥摇头晃脑。
感到庆幸的,应该是那条傻鱼罢。他忍笑,吩咐手下,“上马,出发了。”
“出发!”吉祥兴冲冲挥臂。
他还是笑了出来。
她其实很容易快乐也容易让别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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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与伐森的工头商议着进度,一边以眼角的余光觎着那道“忙碌”身影。
她委实很忙呢。头上顶着以野花编就的花环,腰间系着不知名的绿色藤蔓,一会儿以轻功惊吓林中的飞鸟,一会儿学不知名的小兽叫声吓跑安伏在草丛内的小鹿小兔……但不管她如何“忙”,都会将范围定在伐木区外,不曾惊扰了工人劳作。
这个姑娘,有着难得的贴心。
“啊!”
甫闻尖叫声,他尚一怔,身体已较先反应,急掠来到跌坐在草丛中的她身边,“发生何事?”
她伸了伸舌尖,嘻笑道:“被一条卑鄙无耻的蛇给暗算了。”
她这样的神情,他还以为伤并不严重,及待眼光下移,眼神一凛,低下身执起她的右脚,脚脖已经迅速肿胀。
“你怎么能如此轻忽自己?”他问。
吉祥缩了缩脖子,不明白温文尔雅的书生何以让自己在适才怕了一滴滴。
“把它咬住,会很疼。”他将自己一未用的汗巾递去,从靴内拔出匕首,割开她被蛇咬的伤口,放出浓黑血液。待血转鲜红,又从袖内拿了上山必备的蛇药撒上,撕下长袍里襟裹扎。“下山后再找大夫确认一下,应无大……”
他抬头,赫见她下唇紧咬,满脸汗意。怔了怔,随即一股莫名的怒意由胸臆升腾起,“我不是说过要你咬住汗巾?”
“……无事的,我怎么……能让那只……卑鄙无耻的蛇……太得意,哈!”
他盯着她唇畔那朵虚弱的笑花,只觉得刺眼,甚至刺到心里。“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笑才能……不让臭蛇如愿……哈哈……”
“别笑了!”
“就要笑,哈哈……”
“你——”他蓦然起身,以下俯下逼视着她,目光较那些伐树的巨斧尚要果断锐利。“我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强颜欢笑,但你既然选择了笑,为何不能笑得真一些?”
“我没有强颜……”她欲辩,在他的目光下萎缩。
“你可知道冯二叔、乔四步每谈起你的时候都是愁容满面?可知道北歌东风他们每次听见你的笑声立刻就会黯了脸色?你什么也不知道,口口声声说为了疼你的人振作,却只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苦。如果你实在笑不出来,会有人逼你笑么?你可以哭,可以骂,总好过你越是笑,疼你的人却越是辛苦难过!”
“我……”真的这般可恶么?真的让疼我的人辛苦难过了么?吉祥垂睫,泪大颗大颗落下。“我不想这样,不想他们难过,我……”
“我知道。”他再度矮身,抬起她的颌,与她平视,“你长了一张天下最可爱的脸,也有一颗最可爱的心,别让那些被扭曲的笑容侵犯了它们,知道了罢?”
“噗——”吉祥破涕为笑,这个笑染得齿眸皆亮。“我的脸我的心是圣地么?神圣不可欺?”
“对我来说,它们的确是。”
“……嗯?”吉祥一呆。
他眸光深远,“吉祥讨厌我么?”
“……不会啊。”她谨慎摇首。
“会排斥我的接近么?”
“……没有啊。”她仍谨小慎微。
“那么,让我喜欢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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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山上表白回来,吉祥藉养伤之故,足足有十天没有走出避暑阁,连阁外池里的那条红鲤鱼几度示威般的跳跃都未能引得好战的她出外应战。
“邓四叔,您的药丸到底要配到什么时候?”这几天,这也是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药丸配好了又怎样?”
“配好了咱们赶紧离开啊,白吃白喝总是不够厚道。”
“这有什么关系?我若救了那个毛躁小子,就是成了凤家的大恩人,有恩不报成为欠,须到下辈子再还。我们住在这里,是为凤家人的下辈子省债。”
赵北歌踱来,紧挨她坐下,“吉祥怕了?”
她瞪他,“吉祥怕什么?”
“对啊,你怕什么?”凤青城已坦承他向吉祥表白之事,赵北歌有喜有忧,却也不愿自己最疼爱的妹子错过好姻缘。“躲在这房间里不出去,是怕见到凤大当家么?凤大当家的表白让你这么困扰?”
“请说他……表白来着?”
“山上那么多的工人,总有一两个嘴杂的。”有时,男人间也需要秘密。
“我……我只是被吓了一跳,我……”
“你不必如此排斥再喜欢上一个人,他……”
“谁说我喜欢他?”吉祥由榻上跳下,面红耳赤,两只大眼火星四溅。
“但你也没有直接拒绝他,不是么?”
“我只是不想给人家太难堪……好,我这就去告诉他,我不喜欢他!”
她拔腿如箭般蹿出。顾不得脚伤仍有微微痛感,一路的狂奔疾跑,逢人就问大当家行踪,急不可待。最后,来到了凤大当家的南苑书房。
“凤青城,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再喜欢我!”
男人放下手中厚厚的古书,推了推案头积牍,来到少女跟前,“晚了,我已经喜欢上了,而且可能会喜欢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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