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难得,真难得。”他恣意地笑着,“近百年来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竟会是你。”
“你,你在哪?”我自知他没有这个癖好跑到这冰域来消遣,更何况……
“你败了!”除了这个,没有更好的解释。我虽不知当年一役的结果,但如果是龙潭得胜,他一定会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一番。而我能够安居于凤凰山上,这只能说明败的人是龙潭。
他不屑地嗤了声,“别说的这么难听,本尊没有败。”末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甘与愤懑。
一阵凄清的野风刮过,冰域刹时转换了一般景象,蒙白的天空染上湛蓝之色,脚下幻现出蜿蜒的河流,就连鱼虾游弋的姿态也可窥见一斑,面前不再是晶莹的冰柱冰块,通透可视,如一面镜子那般,教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瞧见龙潭的所在之处。
“你……”冰石囚困着的正是龙潭。
他依旧一袭黑缎袍子,如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对上我的时候目光一敛,格外冷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一直被困在这里。”我趋上前一步,脚尖踢到镜面,荡起一层水纹,让人无法轻易踏入。我想,若非受光荫折磨,以他的脾气不至变得如此曲寡。
“你放心,他困不了我多久的,出去之后我定要让这天地永无宁日。”他恶言以对,将积压以久的满腔怨气朝着空旷的地域发泄而出。
“你这又是何苦来着。”哪怕仙魔自古难两立,但邪终不能胜正啊!
龙潭却冷哼一声,就连眼眸也变得阴戾非常,“你们从一开始就串通好的,枉我还自以为算无遗漏,好你个花奚。”
我一怔,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别再装了。”他讥诮着,踱步到我跟前。如果不是吐在冰面的气息使得水纹波动,我甚至都要以为他真的站在我面前了。
“龙潭,我知道你被困此处定是心有不甘。但若非你执意要于天界为敌又何来今日这下场,既已至此,你何不在此静思已过,兴许还有重获新生之日。”我没想宽慰他什么,只是看在往昔种种给予他善意的忠告罢了。
像是听了笑话一样,龙潭冷笑着将目光转向北方,语气幽幽,“他能困我多久,今日种种来日我必会加倍奉还。”
向北的地方恰有一方耸入云深处的石柱,晶光闪闪,比之此间任何冰柱还要挺拔,像一个矗立的巨人一样,翘首觐向着南地。
身后,又再传来龙潭喃喃之音,“我将你引为知已,却换得你如此冷酷的漠视。”
“药离,你是说药离。”我大概猜出那开天之石缘何会这般。
“是啊,若非他,我又会沦落如此境地。”重拳一击,冰域只是闷声一震,未有分毫撼动。
“那他,他。”
“他宁愿羽化也要将我生生世世囚困于这冰域之中。药离,我们没完。”一声咆哮,对着那矗立的天石。
——药离,我们没完。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回荡着。好像要告诉我,那矗立在那不远的开天之石便就是药离的所在。
“不,不会的。”我后退着摇头,药离若真与沉壁联手,不至于要牺牲自己才能治服龙潭。
“怎么不会。为了救你,他的元神已受蚕蚀。而沉壁为了能够永绝后患,便将我们引至此地。你,看错人了。”
我竭力矢口,“你胡说,沉壁他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
可是,除了如龙潭所说的那样,我找不出更合理的理由解释眼前这一切。
“他都能让你去浮屠赴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还是醒醒吧,你根本就不是伏羲。”
龙潭这话,让我毫无招架能力。呆呆地望着开天石,冰域的景象转瞬即变,很快又恢复如初,萧瑟的让人打心底里泛起寒意。
只是那把斜倚在石旁的长戟教人眼前一亮。
“药离。”我低喃了声,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始终不敢去触碰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神兵。
像是有感应一样,长戟翁声争鸣了下,随之便归回平静。快的好像没有发生过刚刚的那一幕,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在我离开之前,龙潭还劝我助他出囹圄,我所受的伤害他会加倍替我讨回来。
只不过,“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搁下这句话,不顾龙潭是否叫嚣,我未多作逗留,只想尽快回到昆仑墟接回孩子。
然,在经过天枢山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偏颇了方位,一路径直往天宫而去,待到紫荆宫外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这一路都在心思恍惚,其实我是很想当面把事情的原委问个究竟吧!纵然我们之间也许再难如昨,但我总是希望他是好的,不似龙潭口中那人。
诚如我离开时候的那样,紫荆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动,院中干净的连一片落叶也没有。唯一有的,大概就是毫无生气的感觉不似往常。
凭阶而坐,眼前总能浮现出当时的一些情景,倔强的少年,成人后霸道的男子,但他们都还存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他,却渐渐变得让人陌生。
阶下,两盆异类,一盆花开血红,一盆叶脆如玉,开花的那盆未见叶子,仅有叶子的那盆却连花胫也无有。正自纳闷儿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两株不正是当初我从归墟带回来的叫做彼岸花的植物。
在凤凰山的时候我曾听林间小花妖说过,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花叶同根却永世不能相见。因为,开花的时候没有叶子,而花榭的时候才会长出叶子。
但眼下,这两盆不就打破了那永世不得相见的禁锢?
听说,它的花香有一股魔力,可以让人回忆到自己的前世。
我将开花的那盆端起,嗅了嗅,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当脚步声趋进的时候,一抹欣长的身影已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我正要躲开,却发觉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像是全然不见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似的。
久别再见的欣喜瞬间被一股莫名的郁卒所取代,难怪他从未曾主动来找过我们,原来将我视若无物。
当他倚坐在老树下的时候,我本想转身离去,却在听到他的一声低喃后再也挪不动脚。他手中握着的正是我之前所绣的锦帕,上面那两只与其说是鸳鸯还不如说是野鸭,他那时还很嫌弃地随便塞在了哪个角落里,不曾想,如今他却随身携带。
我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他便已转过头来,目光从我面前一扫而过,像是在找什么,却没有聚焦点,透着茫然。
我当即心头一紧,蒙生出一个不好念头,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并没在紫荆宫久待,走的时候还将锦帕妥妥贴贴收起,很难让人瞧的出他的眼睛看不见。
我追至门外,看着他的身影没入云霄,久久未能平息心底里的震动。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直到过了子夜我才悄悄潜进瑶池,如果说见到龙潭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初的原委,但见了沉壁之后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也许,事情并不如龙潭所说的那样。
挥开瑶池上凝结的水雾,心念之间便是我入浮屠之后的事情……
剪影般的画面飞速自眼前掠过,停在了药离将我送上凤凰山的那一幕上。
为了救我及腹中胎儿,他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真元护送我到最后。而自己在折返的时候已消耗殆尽,但他却用最后一丝真气给了毫不设防的龙潭重重一击。
为救神形惧灭的药离,沉壁将他送往东蛮,龙潭紧随其后,趁势几番偷袭竟也屡屡得手。他的眼睛,就是被冰域的雪灼伤的。也是在那个时候,药离将自己羽化,附身开天之石镇住了龙潭。
那时候的沉壁,是要阻止他的。
心念一乱,瑶池中画面纷飞,当我定晴再瞧的时候才发觉,画面中的竟是上古时候的事情。
那时,花杳在九河岸边救下一只受伤的河鳖,说是河鳖倒不如说是一只小神兽。
小神兽会在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幻化成人形,然后悄悄潜进花杳的屋子,偷窥她的睡颜。
未过多久,这事便被句芒获悉,他虽未在人前揭发,却处处针对。直到神兽伤愈离去,他仍是未能放下高悬的心,整日设防,像是随时会被人伤害一样。
直到女娲补天失败,他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直后悔当初放了神兽,在伏羲花杳决意舍生取义的时候他毅然向女娲献上神鳖,这也才有了女娲折神鳖之足撑四极。
而当年的那只神鳖,竟是龙潭!
胸腔内压抑着一股混浊之气,教人呼吸不畅。
当年种种,便造就了今日之果。
沉壁他是知道的,从那株曼珠沙华上我就该想到了,沉壁他,早就知道了。他与药离之间也许早就有了某种默契,只是我蒙昧罢了,打从一开始就坚信他所做种种不过是为了报复,报复当年的战神,报复事后的药离。
一颗透澈的水珠落进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顿时将池中画面打散。一摸腮旁才惊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毫无预期的,一声喟叹接踵而至,我慌忙转身,已见王母娘娘悄然离去背景,她发现我了?
但很显然,她并不想让我为难。
离开瑶池的时候,瞧见那抹令人魂牵梦萦的身影正伫立在天桥上,像是在赏月,更像是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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