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艳丽的怪鸟被灭杀干净后,四周场景又是一变,这次换成了辽阔苍茫的草原,万马奔腾,气势雄浑。
叶歆瑶站在没过膝盖的草丛中,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纹丝未动。片刻后,她方侧过脸,对容与说:“看样子,宫中有一颇为强大,心智也不弱的怨魂,想用这种小手段生生拖死我们。”
说罢,她轻轻地笑了笑,无所谓地说:“看来,我的坏运气又一次小小地发生了作用。”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不像如临大敌的样子,容与亦是半点都不担心,平静地问道:“动静会很大?”
“不会。”叶歆瑶想了想,加上一句,“只是有些感慨。”
他们所处的这个小世界,灵气亦称得上极为稀薄,若要修行,自当以神道为主,旁的修士几乎无用武之地,鬼修亦不例外。只可惜,天道昭彰,却架不住人欲无常,原本嘛,宫廷内的冤魂厉鬼虽多,却算不得多厉害,只要请稍微有些本事的修行者前来超度,定能将它们的怨气化解大半,让绝大部分枉死的鬼魂安然往生,恢复宫中清明。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连补偿都不能算的举动,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不肯做。
为何?因为他们信命,信因果,却更迷信手中的权利。
既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又或是什么“今生冤孽,来生偿还”,那我为何要让你安然往生,将来找我算账?我还指望生生世世荣华富贵,君临天下为所欲为呢!
出于这种心理,东岳国,不,应该是历朝历代的当权者,在“疏”与“堵”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只要是死后残留执念,导致自身未曾被黄泉府接引走,不得不滞留此地的鬼魂,无论本性好坏,全部被皇帝请来的修士强力镇压,不留半个。并且,这样的皇帝害不止一个,应该说,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这么一次。
仅为一己之私,害得本就枉死,满腔怨气的鬼魂们无法往生,被镇压在宫廷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回忆着生前的惨痛过往,顺应自身的执念,却不得不无意识地飘荡,屡屡不得进入心中所想的所在,见到或惦念或憎恨的人,越发没办法平复下来,开始全新的人生。不仅如此,阴气和怨气重一点的鬼魂,还会自发地吸纳四周的阴气怨气,以及携带这些“补品”的魂魄们,靠吞噬同伴来壮大自己。弱小的鬼魂,若不及早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被吞噬或者被驱使的份。
这样的过程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能让这个本不该出现强大厉鬼的世界里,出现了这么一个超乎常理的怪物。
不过,对于厉鬼,昔年下山历练时,曾在这玩意手上吃过大亏的叶歆瑶自有一套。是以她在确定幻境皆为厉鬼构筑后,便收拢锦绣披,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掐了一个繁复无比,似乎要持续好一阵子的法诀。
伴随着她的动作,厉鬼操控的幻境上空,竟渐渐地聚起一团乌云。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乌云的一点点凝聚和壮大,四周则呈现不自然地扭曲,让人头昏眼花的同时,更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为何偌大苍穹之中,竟似出现了一条裂缝?
控制幻境的东西兴许是知道这一法诀的威力,原本不见踪影的马群突兀出现在二人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如洪流一般地涌来,却被白练似的剑光阻拦,明明是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却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对方兴许是急了,霎时间,野草疯长,想要扭住两人的双腿;马蜂如乌云团团,铺天盖地袭来;天色霎时间变得无比暗沉,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怪笑,让人隐隐约约能捕捉得到,静心聆听时,却又无从寻觅踪迹。
这一切困难和异象,都没对二人造成半点影响,容与剑光所至之处,万象皆破,万法无存。
幻境的主人似乎还想加大力度,却已来不及了,清色的光芒自叶歆瑶指尖逸出,在她双目所及之处,仿若一块巨大无比的清色幕布,以难以言喻的快速和摧枯拉朽的力道,席卷整个幻境。好似天穹之外有一巨人,张开他那巨大有力的双手,蛮不讲理地将阻碍自己视线的物件一分为二。
清光散,幻境消。
明明先前踩着得,是冷宫门前的土地,但这一刻,他们却出现在佛塔之上。
映入叶歆瑶和容与眼帘得,是一个老妇人。
她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满头银丝,面庞不复秀丽,透着些许岁月的痕迹。饶是如此,她的站姿依旧挺拔,举止依旧温柔优雅,就连遍布皱纹的脸上,也能看出昔日的美貌高华。
这是一个……并未被苍老打倒,反倒学会优雅从容地老去的女子。正因为如此,在见到她的时候,一般人往往很难将“冤魂厉鬼”这四个字往她身上套,更难以想象,她控制着无数鬼魂,指挥它们,褫夺无辜人的寿命。
“方才那一招,当真十分厉害。”老妇人温柔地笑了笑,散发着安逸慈祥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卸下心房,“我的孩子们纷纷向我抱怨,说来了两个好凶的人,一个照面,便对他们喊打喊杀。”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一凛,一瞬间便从邻家老奶奶蜕变成手握重权的狠角色,厉声道:“敢问二位此番前来,也是想让我们这些苦命的家伙魂飞魄散,连第二条生路都不给我们留的么?”
叶歆瑶闻言,不由轻笑:“在您手上无法超生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对我们说这种话,让我觉得十分的……微妙,有种自己的头脑被看轻的感觉呢!”
老妇人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回答道:“人类不给我们生路,难不成我们还贱到如他们的意,自己赴死不成?为了活下来……哼,活人难道不是这样么?为了自己上位,必须踩着旁人的尸骨,只是套上虚伪的皮遮掩,本质又与我们有何不一样?”
说罢,她锐利的目光轻轻扫了一眼巍峨壮观的皇城,眉宇间似蕴含极深的愤怒,细细看去,又沉淀成了难以言喻的沧桑:“这座宫廷本身就是一个畸形的存在,将所有人扭曲成只知道趋奉于权利的怪物,几乎找不到一点人性的真情。偏偏这么一座巨大的牢笼,却诱得无数人飞蛾扑火,葬送青春,吞没生命。”
“若你的愿望是毁去这里,怕是要失望了。”叶歆瑶缓缓道,“人性便是如此,哪怕再平等的地方,也会推选出一个领袖,处理一些重要事务,指引大家的方向。权利滋生的贪婪和自大,是永无止尽,也没有办法提防的。你能毁去一座牢笼,却毁不掉世间的众多生灵,亦抹不去他们的天性。更何况,你的目的,压根就不是这个。”
“你……”
“深宫怨妇,你还装得不像。”叶歆瑶微微一笑,神色悠然,“毕竟,无论吞噬了多少个女人的记忆,一个男人想从头到尾装成女人,天衣无缝分毫不差,还得下一番苦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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