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曾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人,顾明宪已无丝毫恨意,唯有淡然。叶歆瑶见状,知她心中放下,不由微笑:“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我也放心了。”
顾明宪在黄泉府生活了这么多年,三界六道的诸多规矩和道理也明白不少,自然清楚叶歆瑶和她的地位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正因为如此,她斟酌片刻,才有些忐忑地问:“我有一事冒昧相询,您说,您是应故友之邀,前来照看于我。如今您已修成天仙,世事尽在掌握,可否告知,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千钊?
叶歆瑶还真没想到,顾明宪会提起越千钊,但转念一想,觉得顾明宪的反应也挺正常。
顾明宪的日子过得舒心随意,人生也没什么遗憾,她本就有点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做派,之所以在黄泉府滞留这么多年,前些年怕是忧心儿子,不肯离开居多,到了后头的岁月,忍不住追忆往昔,自然会感激并好奇越千钊这个素未谋面却间接改变了她一生的人,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千钊说,让我们别打扰他,他想堂堂正正做事,光明磊落做人。”纵然时隔多年,又换了一种心境,提及故友,叶歆瑶仍旧颇为伤感,“我出关之后确实算了算他,只知他安好,未算他下落。”
顾明宪闻言,破天荒露出些许不安:“我知既然转世,就不是一个人,但……黄泉府的日子虽然安逸,却并未我心中所愿,若是可以,我想转世重生,去到……去到有他的地方。”
叶歆瑶未曾料到顾明宪竟有如此一请,微微发怔,就听顾明宪补救般地说:“我也不是存着报恩之类的心思,只是觉得世间有一个人对我如此之好,我却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实在遗憾到了极点。我只是想请您略帮个小忙,待我转生之后,让我和他拥有重新认识的机会。到了那时,究竟是佳偶天成还是一对怨侣,究竟是如胶似漆还是形同陌路,皆交给命运来决定,您意下如何?”
“你身为人皇之母,气运鼎盛,千钊他却……”叶歆瑶顿了顿,才说,“未必有你过得那么好,身份地位太过悬殊……也罢,既是你执意相求,我便算算。若是千钊知晓此事,他亦乐意在自己挺得起腰杆,直得起身板的时候,与你相遇。”如此,便少了许多不相干的猜忌,免得最后徒留伤心。
若是与昔年一样的相遇,却有不一样的结局,也算这些年的纠葛有了个完满的结束吧?
天仙纵谈不上无所不知,推算一人行止却只在心念流转之间,叶歆瑶话音刚落,就“咦”了一下。顾明宪见状,心登时抽紧了,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无事,只不过……有些事情还真凑巧。”叶歆瑶感慨了一句,便道,“千钊此生阳寿未尽,还余三载光阴,因着一桩因果,一旦死亡就能在那个世界转世。我待会与两位陛下说一声,再到碧落天打个招呼,你也与长生好好分说,我这便告辞。”
顾明宪闻叶歆瑶应下自己,心中欢喜,冷不丁听见后面一句,不由疑惑道:“这便离开?不等长生么?”
“都拐他的母亲去转世重生,哪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叶歆瑶打趣了一句,笑道,“时间也不早了,阿容等我倒是无所谓,但与我们一道来的却不止他一个。若有时间,我自会找长生手谈一局,也不差这几日功夫。”
见她并非厌恶萧云霈才选择离开,顾明宪心中大石落下,也就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强人所难。
叶歆瑶离开黄泉府,又去了碧落天,同样和紫微大帝打了一声招呼,言及即将到来的两界之战,又和阮静雅聊了一番。听说顾明宪打算转世,还一定要去越千钊所在的世界,阮静雅满心感慨,提议:“到那时候,咱们不如一道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何况那个世界……姑且还算有一位故人在。”叶歆瑶笑了笑,说,“叫上阿箫,咱们一道去吧!”
阮静雅用力点头,又有些担心:“莫说三五年,便是三五百年,两族之战也不可能结束得了。你这时候跑到一个小世界去,妖皇会不会对你不满?虽说以你如今的修为已不用担心这些,但……妖族宰辅到底是你生父,他若难做……”你也会不开心的吧?
“这是自然,我这次回族里,便会对宸煌和父亲提起此事。”叶歆瑶淡淡道,“我只要将阿容扯过去,表明立场态度,妖族之中只有欢喜,断没有傻到敢质疑的,你无需担心。”
阮静雅之所以问起这点,半是对好友的关切,还有一半是存了八卦的心思,闻言便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两个……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我看你们这样子,实在有些焦急啊!”
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叶歆瑶从不遮掩,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是以她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怎么说呢?我俩心意相通,彼此深深信赖,永远为对方着想,愿意为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比起咱们几个纯粹的友情,我和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唯明确知晓对方独一无二的感觉。但有的时候呢,我又有些迷惑,因为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一直想着他,惦记着他,会为他做任何事。就好比我当年对慕无昀,那个劲头,真叫疯狂,为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连死在他手下都觉得是一种幸福。换做我和容与,却变成了——不需改变,这样很好;无需付出,他会做到;不用焦虑,他样样都好。说这是爱吧,曾经那么深的爱,那么浓的情,如今回想起来,我都能淡然处之,感觉自己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何况对他这点感觉?可说这不是爱……我能肯定,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这般,和我心意相通,不能离弃。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会猜疑会争执的才是爱侣,我们这……算什么呢?”
听她这样一说,阮静雅也叹息起来,不过她俩在此事上的看法不一样,所以阮静雅的叹息,毫无疑问,带着满满的钦羡,甚至还有那么点嫉妒:“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至亲至疏夫妻,说得是什么情况?男尊女卑,地位不平等!男人在外头拈花惹草,美貌婢女侍妾一个个往家里抬,妻子为了个贤良名儿,为不被丈夫厌弃,也为了自己的儿女,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再说了,人生在世,谁没有几门糟心亲戚,没点让人厌烦的事情?你厌恶我的父母,我讨厌你的兄弟,若是摊开来说,岂不是天天争吵着过日子?磕磕绊绊,藏着掖着,互相包容,才能将日子过下去,故夫妻至亲,却也至疏,全看双方性格如何。一辈子都不知道枕边人在想什么,或者将家弄得比冰窟还可怖的大有人在,但这些问题,你俩有么?”
“这……”
在这等事情上,阮静雅表现出了惊人的魄力,爆发起来逼得叶歆瑶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你看看你们俩,身份地位是完全对等的,不存在为了什么,一方不得不硬生生受委屈的情况,所有的宽容都来源于自身的品格和内心的爱;容与的亲朋故旧都不知轮回多少次,情分早淡了,而你呢,身世虽有些复杂,妖族宰辅却是一等一的明理,就连两族大义,看旁人如今的样子,便知这点对你们构不成什么障碍。你们也没有必须瞒着对方的秘密,也不讨厌对方的什么习惯,更是心意相通,彼此投契。这种完完全全对等,不受任何外力干扰,真正纯粹,也不会影响到旁人的爱,乃是多少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若你和他不是天仙,不为道祖,只能像从前一样被逼到走投无路,又岂有如今的大好时局?”
说到这里,她手背靠了靠眼睛,似是拭去眼角泪痕,有些酸溜溜地说:“有时我都觉得,天翻地覆,两族杀劫,多少年的动荡不安,多少生灵的魂飞魄散,竟好像只为成全你们,让你们得以相遇,相知,相爱。”
“我觉得……”
“你这种没情调到理性为主的家伙,肯定会反驳我,觉得我在异想天开。”阮静雅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右手轻轻搭上了好友的手背,叹道,“女人啊,有时候真不能太过清醒,偶尔糊涂一点,说不定会比较幸福。”
“静雅,我还是觉得……”
见叶歆瑶秀眉微蹙,似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阮静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干脆利落地说:“你又不曾伤怀过去,更不曾心中住了个人,既然你对他一心,他对你一心,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叶歆瑶沉吟许久,方点了点头:“纵你说得这般好,我却还是要顺应自己的心,接下来的时光中,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我们都觉得可以的那一日。”
“你真是……”
“虽说我还是有些迷茫,但至少有一点,我心中很清楚,若我对他不算爱的话,这茫茫浮世,我亦不可能爱上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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