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青青在眺望着远方的一块岩石。一块白玉般的岩石,就像是个孤独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
岩石上没有花。
岩石上只有一株碧绿的草,比花更美,比翡翠还绿。
丁鹏认真的看着这只草:“那就是忘忧草”
青青终于点了点头:“是的。”
她带着他向那块岩石走过去:“忘忧草的叶子,每年只长一次,每次只有三片,如果你来得迟些,它的叶子就要枯萎了”
“这只不过是棵毒草而已,想不到也如此珍贵。”
青青摇头:“这不是毒草,这是忘忧草,要把忧愁忘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问丁鹏:“你说是不是”
“是的。”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片黑影飞来,掩住了月光,就像是一片乌云。
那不是乌云。那是一只鹰,苍色的鹰。
鹰在月光下盘旋,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盘旋,就像是一片乌云。
青青苍白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情,皱起眉:“今天要来找这忘忧草的,好像还不止你一个”
丁鹏仰望着月光下的飞鹰:“难道那是神”
青青摇头:“那只不过是一只鹰”
丁鹏叹气:“鹰为什么要来找忘忧草难道鹰也有忧愁烦恼”
青青还没有开口,这只鹰忽然流星般向岩石上的忘忧草俯冲下去。
鹰的动作远比任何人更快,更准。
想不到青青的动作更快。她轻叱一声:“去”
叱声出口,她的人已像流云般飘起,飘飘的飞上了岩石。
她的衣袖也像流云般挥出,挥向鹰的眼。
鹰长唳,流星般飞去,瞬眼间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圆月又恢复了它的皎洁,她站在月光下,岩石上,衣袂飘飘,就像是天上的仙子。
丁鹏心里在叹息。
如果他有她这样的身法,又何必再怕柳若松又何必要死
只可惜她这样的身法,绝不是任何一个凡人所能企求的。
他看见青青正在向他招手:“你能不能上来”
“我试试”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滑不留手,他实在没有把握上得去。
但是他一定要试试。
不管她是人,还是狐,她总是个女的,他不想被她看不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全身都已跌得发青。
她悠悠站在岩石上,看着他一次次跌下去,既没有去拉他一把,也没有拉他的意思。
“无论我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
他咬紧牙关,再往上爬,这次他终于接近成功了,他几乎已爬上了岩石的平顶。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那只鹰忽然又飞了回来,双翼带风,劲风扑面。
他又跌了下去。这次他跌得更惨。爬得越高,就会跌得越惨。
晕眩中,他仿佛听见鹰在冷笑:“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来寻忘忧草”
这只不过是只鹰,不是神。鹰不会冷笑,更不会说话,说话的是骑在鹰背上的一个人。
鹰在盘旋,人已飞下。就像是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岩石上。
凡人绝不会有这么轻妙的身法。
月光皎洁,他的人也在闪动着金光,他身上穿着的是件用金丝织成的袍子。一件三尺长的袍子。
因为这个人只有三尺多高,三尺长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已经拖下了地。他的胡子比这件金袍更长。他的剑比胡子还长。
一个三尺高的人,背后却佩着柄四尺长的剑,用黄金铸成的剑鞘已拖在地上。
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个人。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人,是神,这里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来的地方。
一个在人间都已没有立足地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一个连人都比不上的人,又怎么能和神狐斗胜争强
丁鹏忽然觉得很后悔,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的。
金色的长袍,金色的胡子,金色的剑,都在闪动着金光。
这老人的身子虽不满四尺,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气概,看来却像是个十丈高的巨人。
他忽然问:“刚才惊走我儿子的人就是你”
他在问青青,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青青一眼,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你儿子”青青笑了,“那只鸟是你儿子”
老人开口:“那不是鸟,是鹰,是神鹰,是鹰中的神。”
他说话时的表情严肃而慎重,因为他说的绝不是谎话,也不是笑话。
青青却还在笑:“鹰也是鸟,你的儿子是鸟,难道你也是只鸟”
老人发怒了。他的头发已半秃,他发怒时,秃顶上剩下的头发竟一根根竖起。
据说一个人的气功如果练到登峰造极时,是真的能怒发冲冠的。
但是天下绝没有任何人的气功能练到这样的境地,这种功力绝不是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青青却好像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也不是人。
她是狐。
据说狐是什么都不怕的。
老人的怒气居然很快就平息,冷冷的开口:“你能够惊走我的鹰儿,你的功力已经很不弱。”
“哦”
老人道:“可是我不杀你”
他傲然道:“因为这世上够资格让我杀的,已经只剩下两个人。”
青青轻笑:“哎呀”
“哎呀是什么意思”
青青道:“哎呀的意思,就是你如果真要杀我,还是可以杀我”
“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我根本不是人。”
“你是什么东西”
青青道:“我也不是东西,我是狐。”
老人冷笑:“狐鬼异类,更不配让我老人家拔剑”
他不但气派大极了,胆子也大极。
他居然还是连看都没有看青青一眼,背负着双手,走向那株忘忧草。
像他这么样一个人,难道也有什么忧愁烦恼要忘记
青青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不能动这棵忘忧草,连碰都不能碰。”
老人居然没有问她“为什么。”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已不能不看她,但是他仍没有抬头去看她的脸。
他在盯着她腰带上的那柄刀。
那柄青青的,弯弯的刀。
老人忽然抬起头去看她的脸。
她的脸苍白而美丽,美得极艳而神秘,美得任何男人只要看过一眼就不能不动心。
这老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失声而呼:“是你”
难道这老人以前就见过青青难道他以前就认得青青
老人忽然又摇头:“不是,绝不是,你还年轻,你太年轻。”
青青也觉得有点奇怪:“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很像我的人”
“我不认得你,我只认得这把刀,我绝不会认错的,绝不会”
他忽然问青青:“这把刀上是不是刻着七个字”
青青反问:“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句诗,一句非常美的诗,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丁鹏也读过这句诗。
每当他读到这句诗,或者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轻愁。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一种美极了的感情。
可是青青和这老人的反应却不同。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老人的手在发抖,脸色已变了。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青青的脸色也变了,忽然抛下手里的花篮,握住了刀柄。
那柄弯刀的刀柄。
青青的弯刀,刀柄也是弯弯的。
装满鲜花的花篮,从岩石上滚落下来,鲜花散落,缤纷如雨。
是花雨,不是春雨。
这里没有春雨,只有月,圆月。
在圆月下,听到这么美的一句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青青的手,紧紧握着这柄青青的弯刀的弯弯的刀柄。
老人在盯着她的手。
他已经用不着再问。如果刀上没有这七个字,她绝不会有这种反应。
老人眼睛里的表情奇怪至极,也不知是惊讶,是欢喜,还是恐惧。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这把刀,老天有眼,总算叫我找到了这把刀”
狂笑声中,他的剑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长的剑,可是这柄剑握在这个人手里并不可笑。
这柄剑一出鞘,绝没有任何人还会注意到他这个人是个侏儒。
因为这柄剑一出鞘,就有一股逼人的剑气直迫眉睫而来。
连岩石下的丁鹏都已感觉到这股剑气,森寒肃杀的剑气,逼得他连眼睛都已睁不开。
等他再睁开眼时,只看见漫天剑光飞舞,青青已被笼罩在剑光下。
剑气破空,剑在呼啸。
老人的声音在剑风呼啸中还是听得很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你还不拔刀”
青青还没有拔刀。
青青的弯刀,还在那个弯弯的刀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