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冰城变成了黑色的废墟,但是没有被摧毁,根基仍在,妖火已灭,外围的毒雾仍没有消散。(
万子圣母站在最高处,慢慢转身,看着一只只妖族从地下惊恐万状地钻出来,不由得笑了一声,“居然还剩下这么多,唉,冰城没有全毁,圣母后裔也没有死光,我还是离不开这里。”
她避开地上烧黑的碎块,走出十余步,低头对慕行秋说:“最后的机会在你手里,怎么样,带着诅咒的道士,你要灭掉冰城吗?只要几道法术,你就能实现道统一直以来的宿愿。”
慕行秋也在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裴子函,跳蚤和殷不沉分别站在他两边,一个满怀警惕,一个唉声叹气。
裴子函只剩一只膜状翅膀,就连这一只也在慢慢腐烂,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妖族……永远没有希望了,即使道士不将我们杀光,魔族也会将幸存的妖族变得跟我一样。”
他终于醒悟了,飞跋的化妖之术只是一次预演,远古时期的魔族正是用类似的法术将妖族变成奴隶与士兵,并取得他们牢不可破的效忠。
他也绝望了。
裴子函了解道统的实力,也领教了一回魔族的力量,生存在夹缝中的妖族根本没有自己的路可走。
“杀死我吧,就当帮我一个忙。再求你一件事,不要等七天之后,待会就收了我了魂魄,将它彻底销毁,我不想再忍受这种痛苦。我一生中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害了我自己,也害了芙蓉山。”
慕行秋看着非妖,仍然没有吱声。
“杀了他吧。”殷不沉在一边劝道,“妖族就不该有太远大的理想,漆无上因此而死。裴子函也该死,他要是老老实实当道士,因他而死的妖族没准还能少一点。唉,理想这东西太危险了,像我,就没什么理想,铁脊蛟龙被灭族,我也没想过报仇。”
殷不沉瞥了一眼慕行秋腰间的百宝囊,他的“理想”都在那里,只是不敢提出来。“我还不如刚才就把他扔在火里。”
慕行秋开口了,“你该死,但不该就这么死去。”
“我已经死了,只是魂魄还没有离开身体,我所求的只是减少一点痛苦……不,我应该承受这些痛苦,这是我理应受到的惩罚。”
瘦高的万子圣母插口道:“你应该现在就除掉他,谁知道十五天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道士,你太心慈手软了。会给自己留下许多后患。”
慕行秋转过身,看到幸存的妖族正在慢慢往山上行走,如履薄冰,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既恐惧又崇敬。
“整个冰城都可能是后患。”他说。
万子圣母露出微笑,“所以我建议你斩草除根,然后带着我的血去献给道统,来几位厉害的道士。能够从内部将冰城的毒雾彻底铲除,从今以后冰城和狼原就再也不是道统斩妖的障碍了。”
这将是大功一件,慕行秋能想象得到自己会获得更多的名声。可这能改变什么呢?闪电网住的光球就停在十几步之外的半空中,他代表着道统中某些人最真实的态度,那是任何功劳也无法扭转的。
慕行秋有点分不清敌我了。
“裴子函,我要再杀死你一次,将你的魂魄仍然留在原身之内,我不知道这一招是否还能有效,如果生效的话,你将维持不生不死的状态,十五天之后完全效忠于我。”
裴子函挣扎着坐起来,满脸惊愕,“为什么?你并不需要我的效忠。”
“我的需要由我决定,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愿意,你可以拒绝,我会将你的魂魄与肉身分离,但是我不能拘研生魂,这是规则。”
裴子函想了一会,“能够不让我杀妖吗?”
一旦效忠之后,裴子函将跟兰冰壶一样,对主人的任何命令都想出顺从的理由。
慕行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今后的敌人会是谁,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不生不死。”裴子函喃喃道,他一生中数次做出重大错误决定,现在他又得做出选择了,他抬头看着慕行秋,回忆他们之间不算太多的交往。
“我同意。”
与其相信承诺与时势,不如相信一个人。
慕行秋召出那顶魔尊草帽,将它戴在裴子函的头上,手按帽顶,慢慢注入法力。
飞跋早就得到了魔文,为什么过去的几年里都没有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反而被困在牙山?因为他太弱了,魔尊正法在他体内难以成形。只有得到一股力量的帮助之后,飞跋才能激发出稍多一些的魔力,从而离开牙山,当光球与他结合之后,则产生更大的力量。
慕行秋是这么猜测的,他要在裴子函身上试一下。
魔尊正法被困在草帽里,对外来的法力有些抗拒,但它毕竟没有思维,当法力逐渐增多之后,它屈服了。慕行秋心中默念再灭之法的文字,发现草帽内的魔力分成数百份,像排兵布阵一样各守其位,然后或快或慢地进入裴子函的头内。
飞跋的“化妖之术”像刀一样锋利,慕行秋的法术则比较缓和,裴子函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倒下,他又“死”了一次,连施法者慕行秋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慕行秋拿着草帽转身,殷不沉的脸色变了,咽了咽了口水,勉强笑道:“我、我、我愿意。”
“愿意什么?”
“愿意来这么一下……”殷不沉指着那顶布满黑色纹路的草帽,“永远效忠于你。”
要不是声音和双腿都在发颤的话,殷不沉的这番表态真会有几分感染力,现在却只是显得言不由衷。
慕行秋笑着摇下头,就算殷不沉真心实意,他也不会为了争取效忠者就随便使用魔尊正法。他抬起头看着万子圣母,“冰城还能重建吗?”
“当然能,只要外面的毒雾还在,冰城就能重建,不过冰魁就要来了,据说毒雾挡不住他们。”
“我需要随意进出冰城的能力。”慕行秋说。
万子圣母想了一会,从身后拎出那只骷髅灯笼,“这是第一代万子圣母的头颅,也是历代万子圣母的信物。给我几天时间养伤,然后我在上面涂上自己的血,你就可以随意进出冰城了,等到血迹暗淡下去,再来找我就是。”
“你真舍得给啊。”殷不沉吃惊地说,他了解这些妖族信物的重要,这几乎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我的想法很简单,慕行秋若想将冰城毁掉,我无力阻挡,只好坦然接受,他若不想,那冰城就是他的,我同样无力阻挡,不如老实配合。”
殷不沉连连点头,深受启发,“我没啥信物……等等,我去将飞跋的水晶眼找回来,那东西烧不坏。”
殷不沉匆忙向山下跑去,嘴里大叫:“小心脚下,有谁看见眼珠状的东西,都交给我……”
慕行秋从万子圣母手里接过骷髅灯笼,里面的火缩成了一小团,从外面几乎看不到,他端详了一会,将灯笼又还给圣母,“好,你需要几天?”
“三天。”
慕行秋瞧了一眼仍倒在地上的裴子函,非妖的翅膀已经脱落了,却没有长出新的翅膀,然后他向山下走出几步,迎上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妖族。
幸存者只是少数,还不到四千,其中包括羽王等妖,他们在冰城妖兵的帮助下,也躲入地下,要是妖火迟迟不灭的话,他们早晚都会被烧死。
羽王伐东只能勉强算是大妖,他在妖族当中拥有的不是实力,而是家世与名望,尤其是飞妖各族,对银羽家族言听计从,所以他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代表众多妖族。
他在离慕行秋十余步的地上单腿跪下,银白色的两只翅膀绕到身前,像是人类在行抱拳礼,“我的命、银羽家族的命、飞妖三百族的命,都属于您,魔王。”
群妖纷纷跪下,正要齐呼“魔王”,慕行秋先开口阻止,“我不是魔王,我只是道士。”
羽王有些犹豫,他心甘情愿服软,但是妖族与道士是天敌,让他用尊敬的语气说出“道士”两个字,实在有些为难。
“你是一名与众不同的道士,请收下我的敬意,允许我们称你为‘道尊’。”万子圣母提出一个新称呼,这是道士与魔尊的合称。
慕行秋不太喜欢新称呼,正在寻思,万子圣母已经下行数步,然后深深弯腰,几乎与慕行秋同样高度,“道尊。”
羽王和他的几名兄弟齐称“道尊”,接着是全体飞妖、各大部族和冰城妖族,全都叫出这个称呼。
“找到啦!”殷不沉兴高采烈地大叫,挤过妖群,跑到慕行秋身前,脏兮兮的手上捧着三颗水晶眼,两颗属于飞跋,一颗是他投掷出去的。
殷不沉满脸喜色,突然跪下,双手高举水晶眼,“道尊,请收下水晶眼,再有龙魔的那颗水晶心脏,您就能找到老君了。”
慕行秋收起两颗留给殷不沉一颗,看着数千名妖族,大声说:“你们既然称我为‘道尊’,就要听从我的命令。”
“请道尊下令。”羽王说。
“准备迎战冰魁。”
慕行秋再看一眼光球,觉得自己非常需要这座道统无法攻破的白色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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