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卿很久没有舞剑了，老瞎子死了，他莫名其妙看透红尘成了神仙，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剑了。

　　那把剑被他爱惜的很好，几乎每天都要亲手擦拭一遍，它好像从一把杀人利器变成了一个用来睹物思人的物件，老瞎子吝啬的态度与苏禾卿如出一辙，哪怕是死了也没给他留下几件值钱的东西，搞得那唯一的东西都变得分外郑重了，他连举起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让剑受损了。

　　有时候躺在房间的某个地方看着天上漂浮着的粉色云彩睡着，然后睡到自然醒，抬头天空还飘着粉色云彩，那一瞬间的茫然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天天看着同样的景色是会乏的，可是他答应了老瞎子，以后要做他的眼睛，他看不到摸不着了，他就替他去看，替他去摸，万水千山我替你走，刀山火海我替你闯。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想活着，就为了那飞升之前那抹虚幻的影子。

　　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他总这样，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主，于是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指挥着他。

　　行吧，你高兴就好了。

　　千年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不长，对于一个从小就没见过世面的苏禾卿来说很长，他把自己关在亲手打造的牢笼里，不去听不去看，用全身力气催眠自己老瞎子不是死了，只是去另一个地方了，他还是看着他的，所以他要努力活着。

　　可是你看，什么玩意儿都缠上来了。

　　苏禾卿脾气不好，又冷又倔，身上背着个厚厚的蜗牛壳子，他不喜欢的通通拒之门外，他喜欢的便掏心掏肺。

　　后来他喜欢的不见了，于是他便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现在，他恍然想起，噢原来除了亲人自己还有一样真心喜欢的东西。

　　剑呐！那是他的剑！因为他有了灵识的剑，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剑。

　　他的命是老瞎子的，初心是剑的，老瞎子不要他的命，那便全给手上的这把剑吧。

　　他迷迷糊糊的想起了老瞎子问他的大道是什么，能有什么，不就是用手中这把剑保护爱的人吗？可现在，什么都敢欺负他了，和以前一样那么他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连挑衅自己的人都动不了，如何成就他的大道。

　　他低头轻轻一笑，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脸上的面具被他用灵力震碎了，于是那张春花秋月花色无边的脸就这么半点不给人心理准备的暴露在人前，他一步步逼近柏狞，脸上虽是带着笑的，身上透着沉默的孤寂。

　　这么复杂的情绪是很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偏偏他把两者揉捏的极好，造成了他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那群最先开始出言挑衅的神仙忽然慌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心脏砰砰砰的跳，好似要跳出胸腔才罢休。

　　他们几乎无法控制把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动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

　　他扬起剑，眼含挑衅，“来呀，不是要打吗？为何不敢。”

　　他眉目含笑，声音似情人低喃，“是怂了吗？也是，耍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光明正大的挑衅，忍吗？抱歉他不会，他不仅不会忍还会在开打之前冷嘲热讽一番。

　　这才是苏禾卿嘛，他就该这样。

　　柏狞不知为何没动，大概是他现在这个状态看着实在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于是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等反应过来顿时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又多此一举的挺胸抬头向前一步。

　　“我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好像不管我到了哪里，总有人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找我麻烦…”他低声喃喃，脸上神情竟有些癫狂，说着说着就笑了，忧愁的同时带着抹理直气壮，“美貌就是原罪啊。”

　　人群一片静谧，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种人，在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都不忘自夸一番。

　　可惜令众人无言以对的人心里丝毫没有点数，他甚至抬起头眼睛笑的弯成个月牙状，“可是没办法，我就是长得好看呐。”

　　“我不仅长得好看，我还天下第一厉害呢。”

　　无人接话，这种时候真的无话可说。

　　然后，柏狞只感觉眼前扑面而来的微风，那抹身形硕立惊艳绝绝的人就动了，他甚至看不见他是如何扬起他的剑的，只见天边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铺天盖地以不可逆转的姿势朝着他过来了。

　　他刚堪堪躲过了那道弧线，猝不及防对面人又扬起了两道弧线，他怔怔望着，竟不知闪躲，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把剑练到了这种地步，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中透着延绵不绝的力。

　　他的手腕其实很清瘦，可就是这把白皙清瘦的手腕舞出了这样的剑。

　　柏狞下意识屏住呼吸，那一瞬间真当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

　　等那道剑光在快要靠近他时忽然消散了，顺着望过去剑光的主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真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反应过来就恼了，“你以为你是谁？按资历说在座的各位都是你的长辈，你竟敢一一”

　　他半天说不出个竟敢什么，脸肿的通红，完全是被戏耍后气的，可他那个小山般的身体摆在面前，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不会想到被欺负的是他。

　　苏禾卿被他逗笑了，手腕一转在空中舞了个剑花，他舞的极快，只看得见一道泛着银白的弧线，“敢怎样？大逆不道吗？”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他轻轻嗤笑一声，用柏狞问他的话反问他，接着就斜起眼角望他，“屁的大逆不道，尊老爱幼那是善人的行为，可是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你们以为我是怎么飞升的？”他偏头望着天边，从记忆深处搜刮出那一段记忆，“火光冲天，尸山遍野，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死在我的剑下，做了永不瞑目的孤魂野鬼，那所谓的天下第一也死在我的剑下，比之地狱恶魔也不为过，所以…懂了吗？”

　　他说着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天的场景，他去的时候就不想活了，于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谁想最后竟然活了下来，还成了神。

　　这么一想也是可笑，那些所谓的正道万年也没有一个人飞升，倒是让他一个正不正邪不邪的靠着运气成了神，他忽然就生出那么几分好奇，后世人会怎样编写他呢？

　　是十恶不赦的魔头，还是正道的天才？又或者选择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淹埋于风里？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他，他是苏禾卿啊。

　　这番话听的柏狞一震一震的，都是从千万人的厮杀中脱颖而出的，谁手里是干净的？便是晁灵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谁都恨不得过往所有的不堪都变成灰烬，风一吹就散了，可他，怎么能说的这么坦然而又理直气壮？

　　他们恨不得藏着掖着的东西猝然被人以另一种方式暴露在阳光下，露出表面光鲜后面的虫蚁，这怎么可以？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反省自己为何没有他这么坦然，而是握紧拳头眼神复杂。

　　苏禾卿看看他，又瞅瞅别的神仙，轻轻啧了一声，带着种恍然大悟的透彻又有着漫不经心的遗憾，“没意思没意思。”

　　他轻轻摇头，收起剑转身。

　　看着多耀眼如明星啊，尤其是风将那一身白衣吹起时，发丝肆无忌惮的飞舞，可晁灵却忍不住皱起了眉，举世无双的剑客背起了他的剑，背影是孤寂的，带着高处不胜寒的惆怅。

　　“我觉得你太鲁莽了。”晁灵小心斟酌着措辞，回想起前几天的那一幕至今都是担惊受怕的，苏禾卿的剑很厉害，超出她想象，可那里站着那么多神仙，他难不成还能全部杀光杀尽不可？

　　“噢”苏禾卿淡淡应声，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淡淡酒香窜入鼻子里，晁灵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惆怅，旁人问起他的时候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了解他。

　　就像现在，他以茶代酒一口接着一口，可她甚至都读不懂他眼底始终挥洒不出的忧愁。

　　“你…”她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到底还是相识百年了，知道他最不喜欢饮酒了，是明白了什么嘛？

　　苏禾卿轻轻眯眼一笑，“我以前总觉得酒不是什么好玩意，怎么会好呢，又难喝又难闻，可我今日忽然明白了它的好处，也怪不得那些人那么喜欢了。”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进肚子里，滚烫了满腔热血，顿时你就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不知道了。

　　晁灵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干脆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苏禾卿偏头望她一眼，忽然叹出口气，“回去吧。”

　　“回去吧。”他道。

　　晁灵没来由的觉得难过，可知道苏禾卿是在为他好，也是奇怪，所有人都说苏禾卿是冷的，比那什么冰块还冷，她却觉得他只是瞧不上而已。

　　像现在，她就清楚的感觉得到，他是在关心自己。

　　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你别难过。”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她隐约猜到点他难过的原因了。

　　苏禾卿见状抬起眸眼珠子瞪得溜圆，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圈，最后用一种你疯了吧的语气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难过的？”

　　诶不是，这么死鸭子嘴硬有意思吗？还那里看出来的，需要看嘛？只要是个人都能感觉的出来好嘛？

　　“我难过？”他冷冷一笑，“做梦吧，我是谁啊，我怎么可能难过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难过。”

　　晁灵望了他两秒，也不说话，就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望着他。

　　苏禾卿忽地就笑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不难过，只是一点点惆怅而已。”

　　他重重叹气，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皱成一团，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很伤心，“我只有一点点惆怅而已…”

　　真的只有一点点，最多…大拇指那么点吧，不能再多了，他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活的真惨，又惨又累，凡间不适合他，神界也不适合他，难不成最后竟是要逼他入魔不成？

　　仔细想想入魔也不错啊，神魔本就由强者说了算，魔族没那么多限制，他可以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跟全天下作对了。

　　真是棒极了。

　　可是凭什么呀？我生而为人无可选择，当神成魔则是我可以选的，你让我成神我就成？让我堕魔我就堕？您可拉倒吧。

　　我想干嘛就干嘛，要你们逼我，我便就是要当神仙，当神仙多好啊，名头好听受万人敬仰，还自觉高高在上。

　　苏禾卿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当神仙的好处了，十分满意的沾沾自喜。

　　晁灵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出，要让她说什么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别说苏禾卿了，就连她都不见得会退一步。

　　“…你好好的。”她临走前只留下这一句，也不管那沉迷于醉酒的人有没有听见，但也不重要了，她做了她想做的，说了她想说的，剩下的便是她无能为力的。

　　苏禾卿目光一直是落在那杯中的酒液上的，但若细心一点便会发现他只是在放空而已。

　　晁灵的意思他都懂，但他又不想懂，无非就是一群人人多势众怕他受到欺负，那又如何，他向来就是这个性子。

　　别人敬一分还十分，别人折辱一句痛骂一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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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关于第一百章。

　　蠢作者：终于一百章了，很开心获得这个殊容，感谢XXX感谢XXXX

　　苏禾卿：……第一次看见有人因为写到了第一百章开始庆祝的。

　　蠢作者：要你管我？！

　　君陌尘：你真的不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吗？都一百章了我们连亲亲都没有！

　　苏禾卿：我实名举报这个狗作者！

　　君陌尘：实名举报加一

　　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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