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人怎么想怎么看苏禾卿是一点不知道,他握住那把被夏铭赫改造过的剑一步步后退,放眼望去全部都是一张又一张熟悉或者不熟悉但却见过的脸。
他心下微悸,目光一寸寸从他们中间挪过,似是在找寻着什么,终于,他将目光放在那隐于人群中间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孔。
他幽幽的叹气,这才是真正的幻境啊,那小姑娘的对比起来就显得太小儿科了。
利用心中最在乎的人事物制造出一场幻境,心魔般的存在。
还好那群人只是一步步逼近他,暂时还没有人动手,苏禾卿大脑忍不住就发散了,这水灵珠是看他不顺眼还是怎么?这么多人偏偏对付他。
他是该感到荣幸还是骂它个千百遍以泄心头之恨呢?
蓦地,有人动了,看似只是凡人其实只是虚幻之物的东西身形格外快,一抹残烟就过去了,他像是不会法术只是个普通凡人那般一口咬上了苏禾卿的肩膀。
一口见血,可想而知那人有多用力了,血沁透了青色的衣裳,苏禾卿闷哼一声,刚拔出剑那人忽然歪头冲他笑了笑。
嘶牙咧嘴,配上那面无表情的神色竟隐隐有几分恐怖。
苏禾卿怔怔的望着他,在他的记忆里鲜少有人会帮他们,他的帮是很小很小的那种,哪怕就是给他们一口水一个馒头都算是帮。
普通人的日子很不好过,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每天能吃饱就不错了,不多问不多看,不关己的事勿管,连老瞎子都是这样教他的。
在这种情况肯对他们一个孤寡老人一个可怜儿童好的他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咬着他的那人力气大了很多,像是要生生从他肩头咬下一块肉。
苏禾卿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副画面,那是一片冰天雪地,雪花簌簌飞舞,如一个个婉转灵动的精灵般飘落在地,触目皆是,屋檐上堆着厚厚的雪,世界都被这精灵洗涤了一遍。
现在想起来,讨厌冬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被雪肆无忌惮渲染着的世界安静极了,向来热闹的大街只剩下喧嚣而过的风声,这种天气恶劣的很,傻子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上街。
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在这富人的天堂穷人的炼狱世界里,一个破败狭小的角落里还会有一老一小,他们身上只有一床薄薄棉被,身体被冻僵无意识的瑟瑟发抖。
小的那个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粉琢玉雕,漂亮的小脸被冻的通红,嘴唇是苍白的,与这漫天飞舞的雪是一种颜色。
大的那个是个老人,他紧紧的揽住小的那个,身上那床棉被也全用来裹紧小孩的身体。
可是不够,还不够,好冷,真的好冷。
身体都快失去知觉了,从里到外都被冻僵了。
怎么办,快要被冻死饿死了。
孩童想道。
脚猝不及防被人轻轻踢了一下,他颤抖着睫毛朝那人望了一眼,是个相貌普通的男人,小小年纪,什么都没学会,倒先是学会对人的脸下定义了。
他就睁着那双水汪汪比琥珀还好看的眸子看着那人的手一点点抚上他的额头。
是热的。
孩童暗暗想道,很温暖的手掌。
后来…没有什么后来了,那人给了他们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虽然……没过多久那个馒头就被冻的和他身体一个温度了,可心里是暖的,特别暖。
苏禾卿想过要找他,可人海茫茫,这个世界那么大,要找一个过路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不久后也离开了那里,自此,便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当苏禾卿看见他时竟然有点开心,哪怕知道这是假的又怎么样,至少又见面了。
苏禾卿这人啊,向来自诩冷心冷情仗着脸好看除了老瞎子就没谁被他放进心里过,那一点点好被他记一辈子就是不想欠人恩情。
他最怕欠人恩情了。
剑直直的立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强忍住疼从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嘴角往上翘了翘。
来吧,都来吧,这次机会错过了,可能这辈子都见不了了。
我便在这里还了你们的恩情,以后若还能见面,那再继续还,不能…也无愧于心了。
苏禾卿想着竟然有些释然,收敛了一身凌厉剑气,连那把剑都啪的一声丢旁边了,他视剑如命,如此,便是命也不要了。
之前那些人迟迟不上前就是碍于他突然迸发出的剑气,他一收敛那些人就跟饿了三天三夜看到一块鲜肉的狼那般扑了上去。
那一身青衣的少年瞬间就被人群淹没。
夏铭赫满脸震惊的望着水灵珠里的情景,进水灵珠都是用真身进,若是在里面死了…那便真的是死了啊。
这人……是疯了吗?他难道打不过吗?扬起你的剑啊!你不是那么厉害还要拿第一的吗?拿起你的剑哪怕是剑锋都能杀死一大片啊!
起来啊苏禾卿,你到底在做什么,那只是一片幻境,是水中的倒影,可望而不可即啊…
一个连父母都不曾在乎的人,竟然会被那么多普通人围攻还不反抗,夏铭赫以为他那些所谓的坚持就够傻了,却不想少年总是一次次突破他的极限。
修仙之人就是要断绝前尘往事,这人却是在为前尘往事而活……
他狠狠一扭头,眼睛都红了。
三年在修仙界不过弹指一挥间,他带过几届外门弟子,见过无数人,可独独没见过这样傻的人。
一个全天下第一傻瓜为了一些最不值得的理由奋进,可悲可笑至极。
独他最傻,也只他最耀眼。
他初见苏禾卿,以为这人是那些脑子装了稀泥的剑修,傻不拉叽的,过了些日子,他以为他是个痴心妄想心比天高的,后来,他见了他的剑,他蓦地恍然,原来,是个天生的剑修啊。
他真的是个天生的剑修,他敢肯定,便是他们宗主白听寒在他这个年纪都没有这少年那么耀眼明亮。
擦了明珠上一层薄薄的灰,整个世界都会被他照亮。
可他有个致命的伤,太重情,又太薄情,你若进了他心里,他便会拿命对你好,死命拼命给你最好的,你若进不了他心里,便是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连带着真心都捧到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夏铭赫不知怎么,竟笑了起来,这一笑就跟别人偷袭了笑穴般停不下来了。
“师兄?”云琅偏头望着他,却见他直直的盯着镜中人,他以为他是怒极反笑,毕竟他看上去还是很在意那人的,可他脸上又不是生气,就是很纯粹的开心。
如此,云琅便看不透了。
夏铭赫这举动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大半部分的人目光都在那高台之上的人身上。
白听寒紧紧握着椅子的边角,周身一片凌厉,气息控制不住的在周围肆意飞舞,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却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怒气。
“宗主?”楚天依疑惑出声,目光凝在白听寒身上,柔柔问道,“你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白听寒望着水镜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准确来说是水镜中只隐隐看得见些衣角的少年。
白听寒很少生气,他自出生以来就比寻常人少了一些该有的情感,再加上天赋极好,要不然便不会在这条路上走的这么远。
可他现在就是很生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气那水灵珠的自作主张?可规则上没有说水灵珠不能进行干涉,气苏禾卿的不反抗?那还是气水灵珠吧。
他周身气息已经快到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像他们这种境界的人便是释放出气息来都能压死人,已经有好几个弟子面色发白看样子是快坚持不住了。
越闻人他们虽然不知道白听寒这是怎么了,连忙抬手设了一道结界,将那股骇人的气息留在这结界里。
“怎么了?”越闻人瞅了一眼楚天依,见她怔怔望着白听寒不出声,心下叹口气,跟悬壶交换了一个眼神,“先把他带回璃山稳定,再找个人来看着试炼。”
“等等。”却不料白听寒听到这句忽然出声,他扫了他们一眼,隐含责备,“你们太大惊小怪了,我没事。”
越闻人与悬壶一噎,你没事?我们太大惊小怪?你一个一只脚踏入虚化境的大能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还说是我们太大惊小怪?你对自己的能力没点数吗?
越闻人和悬壶很想揪着白听寒的领子咆哮,可惜现实并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悬壶幽幽叹气,不敢反抗,“那你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把把脉。”
“真的不用,我就是……”他也找不到理由,干脆叹了口气撩开一半衣袖把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腕极其苍白,和那皑皑白雪是一个颜色。
悬壶搭上脉,抬头扫了他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会气急攻心、心绪不宁?可是魔族又有异状了?还是旧伤复发了?”
白听寒沉默半响,慢慢收回手,目光又落在那水镜身上,幽幽道了一句,“旧伤复发了。”仔细听那语气里还有点淡淡的无奈。
“旧伤复发还坐在这儿看什么试炼?快!跟我回璃山泡药泉!”悬壶站起身,抓着白听寒的手就要走,半点不由人。
白听寒偏过头望着他,眉眼间隐隐有那么几分肉眼可见的无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那么紧张,现在还是先看看这弟子的试炼吧,水灵珠出手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倒不如想想若是这少年真的死在这儿了该当如何。”
“能该当如何。”越闻人语调轻浮,见白听寒有精神的很,不像是身受重伤撑不下去的样子身子又懒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葡萄吃,“这水灵珠本来就是有意识的物件,它自己想对付人家只能算他倒霉……”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白听寒扭头望着他,眼神还怪冷的,看一眼就如坠冰窟。
这哪是看人的眼神啊,看死人还差不多呢。
没多久白听寒也望不下去了,他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似心有所感,他慢慢将目光凝在那水镜上。
苏禾卿拼命推开身上压着的一些人,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散了一地,脸上的面具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低着头,头发稀稀落落的在他脸上,竟也遮住了大部分脸。
这群人也不用个法术什么的,就是用最原始的拳头,也对,他们脸上戴着的那张脸就是普通人,用法术多违和啊。
好在剑被他扔到一边半点事没有,那群人见他忽地反抗了都整齐划一的歪头看他的动作,一时之间竟安静的不像话。
少年不止头发乱糟糟的面具没了,衣服上都是血,又沾了一地的灰,都有点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被一群凡人殴打对他一个已经筑基的修士来说其实无异于给他挠痒痒,可苏禾卿不想事情这么无趣,就卸了一身灵力,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凡人。
他身形不稳,就那么几步的距离硬是让他给拖了一柱香的时间,没有人不满,不止里面的想看,外面的也想看,这少年又想干嘛,拿起剑自裁?一了百了还给人省事?
少年慢慢弯下腰捡起那把剑,这把剑原本是破破烂烂的,被夏铭赫改了一通后变得蹭亮,都快能发光了,看着也跟那些世家子弟的剑差不多了,甚至上面还有一些灵力呢。
诶?少年歪了歪头,嘴角无声勾起,他也是刚刚才注意到,那把剑上竟然刻了个卿字……有心了。
他拿起剑转身,那一瞬间若不是亲眼看着他们几乎要以为少年是变了个人。
他挺直背脊,目光森冷,紧握手中利剑,身上还是那么狼狈,可就是不一样了,像剑乍然有了剑灵,从一把好剑一跃成为绝世灵剑那般。
这人有了灵魂,一举一动都不一样了。
他也不动,拿着那把剑把头低着,声音也随着脑袋变得低低的,听着无端有点委屈,“我没中幻术,就是想还给你们。”
他也不管这群被制造出来的人,其实一剑砍过去就会变成抹青烟的东西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道,“人情冷暖我自小尝遍了,知道在黑暗中乍然伸出一抹光是多不容易的事。”
“所以就凭那一张张的脸我就不能躲,假的又怎么样,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遇见,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了。”
“干脆就让你们揍个够,就当还了恩情,以后的事以后说。”
“但我放下剑挨揍是为了还恩情,拿起剑就是为了索命了。”
“很理所当然的事。”他说完笑了笑,一边嘴角勾起,带着点讽刺又隐隐带点风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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