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很想义正辞严地拒绝他这番荒谬的提议，但是，今夜偏偏没有月色，所有幽暗的想法都能够顺理成章出现。也许，不怪月色，只能说，东皇的话语确实说中了她的心事，她也等待了太久，等得都快要绝望了。

　　在伸手接过陶埙之前，碧霞呢喃一般道：“无关风月？”东皇郑重点头，像下了千钧重诺，“无关风月，只是坦诚相见。”

　　她相信他的承诺，伸手接过陶埙，把它握在胸前。东皇轻轻一笑，转身如轻烟一缕消散去了。恍若方才一切不过是个梦，但陶埙凉凉还在。

　　知道她要去扶桑离宫做个传言玉女，月环美丽的眼睛惆怅凄迷，一如堆烟杨柳。“你放心去吧，太一是个温柔的人，他会对你好的。”那双眼睛浸透了凉意，仿佛下一刻就能潸然泪下。“我只求你一事，不要对他抱有成见，在天后面前尽量说些好话。”

　　碧霞跪下来，庄重地行了主仆大礼，谢过月环这一百年来的倚重、信任。

　　过了三日，扶桑离宫便送来了三套女官服饰，一枚白玉官钮。麻姑亲自把这些送到碧霞房里，看着粟奴小心收下，说：“天后玉旨已下，着你十日后便去扶桑离宫上任。特许你从明日起回家三日，与家人小聚，天宫不再设宴送行。”

　　刚谢过恩旨，那姬又带着人喜盈盈地来了。“粟奴，天后下旨，提你为仙娥，随碧霞玉女同往扶桑离宫，照料玉女起居杂事。从今而后，你就改为粟娥了。”

　　粟娥倒是欢喜，忙不迭谢恩，翻看着赏赐的物品，试穿了新做的衣裳。“这绸缎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衣裳，真好！”

　　碧霞心下不忍，愧疚地拉着她的手，说：“都是因为我，你才——”

　　粟娥握住她的嘴，真诚地说：“碧霞，这是好事！在我来说，去哪里都不要紧。在这里做了几百年都是个宫奴，如今我一下子就提拔到了仙娥，家人面上有光不说，还能增益家用，我也不必那么辛苦，瞧瞧，还能跟大家一样穿那么漂亮的衣裳，多好！我是真心快乐！”

　　碧霞捏紧她的手，无话可说，唯有久久握住双手。

　　第二天回到家里，一进门，祖母毗蓝婆就扑过来抱住她，心肝肉儿地哭了一场，银霜似的头发如寒风中挂雪的树尖，颤栗不休。

　　二娘丰腴的脸颊堆满笑容，上前搀扶住毗蓝婆，劝道：“婆婆，这是喜事，不必这么哭哭啼啼的，看把碧霞吓坏。”又拉着碧霞的手，笑嘻嘻地说：“我们碧霞本事大，自个儿就飞到高枝上了，一点儿不用家里头操心，天底下哪里找得到比咱们家姑娘更好的人儿去？你还没见过你弟弟呢，快进屋去瞧瞧吧！”

　　碧霞被拽进屋里，从女仆手里接过襁褓，端详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蛋，欢喜怜爱油然生起，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亲了又亲。“二娘辛苦了，弟弟生得真俊俏，跟二娘好像呀！”

　　二娘笑得合不拢嘴，为人母的骄傲自得毫不掩饰，“大家伙也这么说，我瞧着呀，他不仅像我，跟你也好生相像，到底是姐弟嘛，那模样跑都跑不掉。”

　　围着可爱的小婴儿，大家开心得滔滔不绝，直到昴日真君回府还见大家团团坐着有说有笑。

　　二娘拉住昴日真君，把碧霞带来的礼物一件一件拿给他过目，乐呵呵地说：“你看，这个金脚环多耀眼，上头的小铃铛真逗人爱；还有这些小衣裳，都是碧霞的针脚，多细致，比我们做的强多了，难为她怎么知道碧涛的尺寸？做得这么合体，果然是姐弟连心。”

　　昴日真君耐心地一一看过去，笑容虽然矜持，但语气温和慈爱一如从前，“做这么多，他那么个小人儿能穿多少？”

　　碧霞知道父亲是心疼自己干活劳累，眼睛一酸，险些落泪，忙说：“天后、天妃赏了那么多好料子，留着白留着，随便做做玩玩，不算什么的。”

　　这一夜家宴其乐融融，碧霞见家里连仆人算起都面有得色，便把那点忐忑藏好，跟大家玩成一片。直至临走之日，都不动声色。

　　昴日真君看着碧霞上了马车，走到帘子边，低声道：“东皇殿下是个真性情的，你放心去做事吧，他不会为难你的。”

　　碧霞在马车里，咬着手绢，忍住呜咽点点头，强作欢笑与家人道别。等回头再也看不清人影了，眼泪才随着马车的轻晃悄悄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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