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阳玉馆从月环册封天妃入住以来，一直是天宫中最风雅别致的地方。天上地下所有最精巧新奇的玩意儿一旦进贡呈上，都会首先被送到洞阳玉馆来，任由月环选用。玉帝这份心意即便是天后也不能在他面前过多埋怨，牢骚也只能背地里嘟哝。谨慎恬淡的月环多次推拒，都无法动摇玉帝的态度，也就随他去，听任他百般宠溺。

　　因而，洞阳玉馆在碧霞的印象里都是美轮美奂到极致的。但如今，玉馆的主人不在了，这里的美丽也到头了。碧霞木木看着侍从们把那些精致的纱帐锦幔全部拆下，换上阴森森的白麻素幔，架起靛蓝素布，摆了一副隆重的灵堂。她心里的悲痛已经麻木不仁。除了跪守在灵位前不断往火盆里放黄表纸，她什么都不懂了。

　　元帝感念月环刚烈贞义，特下旨为月环风光大葬。三品以下的仙班大臣家眷都要换上孝服，彻夜为太妃月环守灵哭丧。整个灵堂人头汹涌，针都插不下去。齐天便带了人手在大殿外搭起十个灵棚，这才把哭丧的都安置完毕。

　　三品以上的许多仙班大员都纷纷争着送一棚经忏来告慰太妃，于是，齐天又带上更多的人手沿着洞阳玉馆的围墙，搭了两里地的灵棚，才又把诵经的都安置妥当。一时间，整个洞阳玉馆没日没夜都是震天动地的哭声号声念诵声磬声锣声，直吵得附近宫殿也不得安生。

　　碧霞对这些声响置若罔闻，只管烧纸。有来祭奠的宾客她便随在宸天身后还礼致谢，没有宾客来，她便动也不动地跪坐着，一张一张烧着没完没了的黄表纸。麻姑也是悲痛，开灵堂的第一天她就把一头蓄了上万年的长发一剪子绞个干净，扔进火里烧化，表示她愿随月环而去的决心。后来这几日她虽然哀哭不断，可到底还是照常吃喝，人虽萎顿疲惫，但不像碧霞这般痴痴呆呆的。

　　众人都知道碧霞伤心，可劝过几回见无效，便就由她去。但夜云寒、玉鼎、宸天这三人始终放心不下，反复相劝。碧霞还是不理不睬，混若无知无觉一般。捱到了头七这夜，经过一通宵的折腾，她到底还是不支，晕厥倒地。

　　悠悠醒来，碧霞看到守在床边的夜云寒，便车转了身子，面朝里躺着。夜云寒听到响动知道她醒了，冷冷说道：“本来，你这般至诚，我是不应该拦着的。只是，太妃娘娘还没送出殡，你就先抢在头里卧倒，这还是于礼不合，所以，你还得多忍耐三日，等大殡出了，爱怎么就怎么，我是不拦你的。”

　　这尖酸的话说完了半日都不闻碧霞有什么应对，夜云寒心里更加气恼，伸手去搬过她的身子，道：“你这是怪我？怪我让太妃枉送性命？”碧霞挥开他的手，却怎么也动不得，怒火就蒸腾起来。“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有数，问我？我懂什么？我就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

　　“不懂你还敢发脾气？”夜云寒冷笑着按住她身躯，不给她避开的机会，咄咄逼人的词锋刺激得碧霞怒火中烧，头顶几乎冒烟起来。她恶狠狠地去掰扯着夜云寒的手，一心想挣脱他的控制。可她已经几近虚脱，此时仅凭一口怒气发力，如何是夜云寒的对手，只能被压制得死死的。

　　急怒攻心的碧霞把头一扭，一口咬在夜云寒的手臂上，直到自己口里有了咸腥之味才发现自己咬得这么深，竟然把他咬出了血。她慢慢松开口，软软倒在枕上，怔怔望着面无表情的夜云寒，心里乱糟糟的。

　　夜云寒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抬手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柔声问道：“你好受些了吗？”

　　碧霞缩成一团注视了他许久，陡然抽泣起来，继而转成嚎啕大哭，哭得浑身战抖，气喘声噎。夜云寒抚摸着她的头发，把她抱到膝上，像抱住一个小娃娃，嘴里不断呢喃着。碧霞依偎在他怀抱里，恣意痛哭，直到昏昏睡去。这一觉不仅沉，还无梦。

　　到碧霞醒来之时，正赶上月环出殡的大日子。她和麻姑捧着月环的服饰、冠佩，跟在宸天的身后，慢慢领着灵柩，在众人天崩地裂的哭声中送出洞阳玉馆。

　　一出洞阳玉馆，第一道相送的灵棚便是西王母设的。西王母在那姬的搀扶下，流泪拦住灵柩。化了纸，撒了钱，奠过酒，西王母亲手把一床描龙绣凤的棺衣披在灵柩上。她用手来回摩挲着棺衣，眼泪豆子似的砸到棺衣上。那姬跪在地上，把自己的一绺长发绞下来，在灵柩前焚化了，哭着高喊：“娘娘好走！”

　　西王母仰天长叹一声，拭尽腮边泪水，拍了拍灵柩，以示送行。碧霞他们三人躬身行过还礼，含泪前行一小段路便到了东皇设的灵棚。

　　殷灵率领一众女眷扑了上来，围着灵柩好一阵哀嚎。扶着灵柩，殷灵又是哭又是念：“我个仁义的好嫂子啊，你这时去了，往后我们还望谁？”后面跟着的女眷们个个都是口口声声叫唤着“仁义的好嫂子”，搞得宸天十分不快。

　　看到宸天沉着脸，一声劝慰都没有，碧霞知道他是为西王母不平。这些东皇家的女眷们在这等场合直呼月环为嫂子，分明是不把西王母摆在正位上。这让宸天如何不恼？但这不是发作的地方。碧霞少不得要替他圆场，忙拉了麻姑一起上前，躬身谢道：“皇妃、王妃、各位夫人，时辰已近，节哀顺变！太妃娘娘还要赶路。”

　　听到这话，别人都渐渐收敛了悲泣，让到路旁。独有殷灵哭得更俨了，又把双手胡乱地去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衣襟，捶胸顿足、大喊大叫。“嫂子，嫂子！你把我带走吧！我亲亲的好嫂子！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办？匡汉啊，匡汉，你等等嫂子！嫂子，你疼死我啦！匡汉啊，你二娘没本事！”匡俊哭着上来跪在殷灵面前，抱紧她的大腿，哀声叫道：“娘啊，儿子无能，大哥好命苦哇！”

　　见此情状，碧霞苦笑着和麻姑退到一旁，只能静等他们母子一唱一和闹个够。但是，无论场面怎么难收拾，东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碧霞注意看了，他也不在灵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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