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金上加金的好日子，大吉。

　　不等虫娘催促，宸天一早就换上特意为今日而新做的暗红云纹袷纱袍，催着仙娥替他梳整发髻，戴上镶嵌着许多颗暗红玛瑙珠子的金丝冠，还偷偷闻了闻身上的熏香，嘟哝了一句：“这什么香，闻着怪怪的？”

　　整衣的仙娥抿嘴笑着答道：“这是佛手柑的香味，殿下昨夜里自个儿选的，怎么倒忘了？”宸天好脾气地笑笑，说：“昨夜里闻着倒是香得清冽，只是今日闻着就有些不对，所以问问。”

　　仙娥们掩口一笑，互相打了个眼色，道：“只怕不是香味不对，是殿下心思不对才是真。”宸天被她们说得忸怩起来，做了个鬼脸便要奔出门去，却差点把匆匆进来的虫娘撞倒，吓得虫娘心惊肉跳。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倒是走得稳当点儿呀，平日里这么斯文楚楚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倒疯起来了？”虫娘拉着宸天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骄傲得眼睛都笑成了花朵，“到底长大了，是个俊哥儿啦！”

　　宸天挣脱她的手，不悦地拍了拍衣衫，“拉扯什么呀，都弄皱啦！快点儿走吧，别让道贺的宾客等急了。”

　　“怕什么！今天是你迁宫别居的大日子，谁敢有一丁点不耐烦，往后还要不要在天后娘娘面前出现了？”嘴巴上虽然这么犟着，但虫娘还是紧赶几步，一路几乎小跑引着宸天到宝光殿外，接受众人贺喜。

　　远远地，宸天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姑母琼香公主身边的碧霞，除了她，谁还能把蛋青色这么朴实的衣衫穿得这般风姿高雅？迎着碧霞直直而去，他的眼睛没有办法挪开一分一寸。

　　“碧霞姐姐，五百年不见了，你，你都好吗？”宸天控制不住声音微微发颤，贪婪地盯着碧霞梨花一般的玉颊。

　　碧霞展颜一笑，真诚地欢喜道：“都好，劳殿下记挂。五百年不见，殿下比碧霞高了一个头了。”

　　宸天微微俯视着碧霞，十分喜爱她扬着脸说话的专注模样，尤其是那双潋滟明澈的眼睛，这么地认真看着自己，就总觉得还有一大车话要同她说，只是被虫娘拦着，硬是推他去应酬其他宾客。好不容易同那些围着他的宾客们周旋了一轮，正要去寻碧霞再说说话，哥哥青冥已经在四位夫人的陪同下阔步而来了。

　　“好哇！可终于长大了，不用老是窝在母后的翅膀下，想飞也飞不高咯。”青冥打趣着拍了拍宸天的胳膊，“过些时候父皇就能派你随我一同历练些实务，到时我也有个好帮手了。”

　　宸天腼腆地笑着行了礼，连连推辞：“不行不行，我那点能耐，什么也对付不了，别去搅扰得哥哥不安生才好。还是让我跟师傅多学几年再说吧，顶好是几百年再说。”

　　青冥呵呵笑着摇摇头，用手指点着他，刚想说什么，眼角却瞥见碧霞半侧着身子垂首站在琼香公主身边，霎时一怔，装作给琼香公主见礼，走到跟前。“姑母！碧霞！原来你们也在。”

　　宸天看碧霞瞬间玉颜微暗，知道她不自在，忙上前岔开话，“哥哥既然已经到了，时辰也正好，咱们便一起过去吧，母后怕是要着人来催了。”

　　青冥深深看了碧霞一眼，不再说什么，与宸天并行离去。众人见他们动身，忙尾随而行，同往宸天的新宫宇——太玄宝宫。

　　太玄宝宫是玉帝登基之前的住所，闲置多年，如今早已修缮一新，金顶碧瓦，处处辉煌，老远就能闻到宫殿内飘溢出的芬芳气味。众人不免咋舌，交口称赞。

　　宸天偷眼看到碧霞悄悄掩鼻，眉间微曲，便觉得这香味果然太霸道了，讪讪说道：“母后特别爱这龙涎香，就命仙娥们多烧些，没想到味道浓得厉害了，我也觉得难受呢。”

　　走在他旁边的青冥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跟在青冥左右的玉池夫人浅浅笑着说：“天后娘娘疼爱二殿下，自然不吝惜这龙涎香。龙涎香固然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份舐犊情深的厚爱。”

　　青冥斜了玉池一眼，唇边的笑意渐渐单薄。宸天却没在意过这个，随口敷衍：“哪里是厚爱，不过是母后老把我当做小娃娃，这也管哪也管，连熏个香也要管着，什么都不自在。”

　　玉池与其他夫人相视一笑，笑得促狭又古怪。“咱们二殿下是怕自己将来选个身边人也不自在，才有这番牢骚吧？”这话说得大胆，把宸天羞得额头见汗，嘴里嗔怪不迭，眼睛却瞟着碧霞，见她容色如常，仿若不闻这些玩笑话，只同琼香公主小声交谈着，心里早不痛快起来，再不理睬玉池的逗笑。

　　太玄宝宫正殿内早已摆下盛宴，等众人见过玉帝、天后，便开席同贺。趁着酒宴开怀，众人调笑无忌，但话题老绕在宸天身上，闹得宸天愈发不痛快了，笑得勉勉强强。

　　好不容易捱到席间歇息，宸天四处寻觅，终于在金莲池边找到了碧霞。她正倚着白玉栏杆独自望着池中怒放的朵朵金莲，似观赏似出神。

　　“好姐姐，你这五百年在昆仑山上过得可好？那山上何等寂寞，我想着就难受。”宸天还像小时那般，扯着碧霞的袖子，痴痴看着她。

　　碧霞抬手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笑道：“我倒觉得这里不好，还是昆仑山上好呢。这里已是仲夏，热得人心慌，你看，你满头都是汗，不知道衣裳里头湿成什么样了，还不赶紧去换一身干的，小心着凉。”

　　宸天不悦，拂开她的手，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老拿我当孩子看？”说着，抓住碧霞的手用力一捏，“疼吧？我有劲着呢。”

　　碧霞笑了，摇摇头不说话。宸天见她不搭话，心里就不舒服，猛地又捏了几下，硬是要她回答。

　　“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不懂些男女有别？好好说话，少动手动脚，当心娘娘看到了说你，你又不舒服了。”忽然，虫娘抱着衣服走来，远远看见他们这样，沉了脸教训道。

　　本来不在意的两人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讪讪起来，忙缩开手。碧霞看到宸天耷拉眼眉的样子，心下不忍，便辩解道：“我从前伺候二殿下时，彼此玩笑惯了，这么许久不见的，一时忘情，倒忘记二殿下的年纪了，只当做还是小时候，不曾理会这么多。”

　　虫娘冷笑着盯住碧霞，脸上的红疤痕扭成麻花，“你倒无所谓，反正不吃亏。可我们二殿下的名声就坏了！二殿下若好，大家平着过；若有个——”

　　“虫娘！”宸天断喝一声，平时煦煦温柔的眼睛端了起来，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虫娘一愣，自己倒怯了，讷讷住了口，手足无措。

　　碧霞看看三个人僵在这里不成样，便躬身行礼告辞：“殿下，虫娘是来找您更衣的，碧霞不便在此，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等宸天开口，忙忙便走。

　　宸天见她轻盈如燕三步两步绕过了池子水榭，消失无踪，心里怅惘丛生，恨不得追上去同她再说几句，只是眼前这虫娘太过可恶，紧盯着不放。只能恨恨地白了虫娘一眼，抢过衣衫自行去更换，不许她再靠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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